柳舟文没说话,我亦是,我们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外面有风,竹林潇潇,听得到飞鸟振翅的声音。
到最后,要放学时,柳舟文喃喃道:“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我记不得当时是怎么回到的院子,我只是闻到了酒香,却怎么像醉了般,章成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不断地问:“少爷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我只是冲他摆摆手,示意让他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躺在床上,不断想着柳舟文说的《章台柳》,眼前飘过大量画面,我却一幅也没看清。
三天后,我突然病倒了,病得让人措手不及,我卧床已半旬了,大夫说不清我的病因,只是开了些调养的药,我天天喝着黑色的药汁,没有喊苦,章成说,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兴是我横行惯了,见我这副模样,我爹心疼坏了,停了我的课,让我安心养病,只求我能平安开心,我没说什么,这个决定,正如我意。
期间大哥二哥大姐来了几次,章柯那小丫头倒是被苏姨娘拽来一次,见我这样,倒也没翻白眼,只是不说话,我无心在意这些,逢场作戏送走了她们。
我累极了,跟我爹说,我不想上学了,我爹犹豫了,但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知我的性子,没有作多劝说,只是暗地里让我大哥劝了我几次,见没什么作用便也作罢,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回老家楚阳了,大夫说,我体内畏寒,需在温和之地慢慢休养,老家正是合适之选,祖父母去世后,老家的宅子便闲置至今。
我不读书了,柳舟文自然不会待在府里了,他离去的那天,天上飘了雪,我没去送他,我想着这三个月,会渐渐在我的记忆被抹掉,想到古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觉得可笑,不知道是笑古人还是笑自己。
章成去扫院子的时候,小声嘀咕道:“怎么有一串脚印?有谁来了吗?”
我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屋里被熏得暖烘烘的,我久久没有入睡,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必有开始,自然也不必寻求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
☆、第 5 章
岁月匆匆,这是我在楚阳过的第二个春天,四月的风暖意熏人,我斜靠在廊下,眯着眼睛拿起玉壶,没酒了,我把玉壶随意抛到一边,二哥托人捎过来的酒又被我喝光了,虽说是酒,却也是用果子酿的果酒,酒性不大,我已经很久没喝十三月了,一是楚阳这边没有,二是章成管着我,不允许我喝,我猜又是我爹的主意。我刚来楚阳那年,久咳不停,养了一年才有所好转,我之前听府里的人说过,我娘就是死于痨病,我爹担心坏了,不敢催我回去,楚阳远离朝都,天地之大,倒是比在长安还要逍遥。
“棉絮起来了,少爷早些回屋吧,当心又要咳上几天。”章成絮絮叨叨说着,把我丢到地上的酒壶捡起来,皱了眉,埋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冲他一笑,望着院子里飘在半空中的棉絮,对章成说:“长安这时也应该是这幅景象。”
“要是在楚阳住腻了,不妨回去看看,离家两年多了,少爷想老爷他们了。”
我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想到我爹那一抖一抖的灰白胡子,笑道:“倒是想长安的十三月了,楚阳这神仙地方,我还舍不得回去呢。”
有棉絮飞到我鼻子里,我忙不迭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有些发痒,看着外面一片春和景明,我不由得来了兴致,对章成说:“我们出去转转。”
章成在后面急道:“长安那边来了几封信,少爷你还没回呢。”
我心里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我爹我哥那些信,替我随便回了罢了,不过是询问我何时回家。”
“少爷你可是忘了,大少爷八月份要娶亲了。”
章成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之前的信里我爹好像提到了我大哥定了亲的事。
“而且二少爷早些日子也定了亲。”
这我倒是不清楚,兴是之前信的内容没好好看。
“大哥要娶谁家女儿?”我问道。
“沈家大小姐,沈轻微。”
竟是沈家,沈姨娘的娘家人,我点点头,沈将军战功显赫,在朝中举足轻重,而沈轻微还要喊沈姨娘一声姑姑,我有些凌乱了,说亲上加亲倒也不错,但这称呼,总有些令人为难。
“二哥和哪家定了亲?”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家里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好像是陈太傅家的小女儿。”
我算了算日子,忙问章成,“那我大哥和二哥是要在同一天成亲?”
章成皱着眉头,说:“自然是大少爷先成亲。”
我想了想,是这个道理,自己居然问了一个蠢问题,看来安逸太久了,脑子转不动了。
我脑子里飘过一抹身影,随意问章成:“章柯那小丫头还是把提亲的全都打发了?”
章柯今年正月及笄以来,提亲的人不在少数,可全被章柯给赶走了,我大姐去年进了宫,听说盛宠不断,我想起大姐一直都是淡漠疏离的模样,想着没有些手段也不会承蒙盛宠这么长时间而没被人算计下去,听说大姐一进宫便封为了贵妃,皇后的位子空了多年,皇上为拉拢朝中势力也势必将我大姐封为皇后,这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章成又是点点头,接道:“我们没在长安这两年,城里倒是发生了很多变化。”
我内心有种欲望在蠢蠢欲动,像是要喷薄而出,遏制不住,这里没酒了,是时候回去取十三月了,
隔月我就上路了,马车晃晃荡荡地一路向北,章成随驾车的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京城发生的奇事,随行的只有家仆十几人罢了。我刚来楚阳的时候,我爹派来的仆人医官厨子竟达百余人,楚阳县官携夫人上门拜见,扰得我烦不胜烦,终是把这些人赶了回去,只留下脸熟的仆人,我爹只觉得养病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回来,没想到我竟在此长住了,而我也只是在我爹生辰的时候赶回去几天,呆上几日便请托离开,而如今离开这楚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过来。
我想念家里的酒了,还有我那群狐朋狗友,当时离开匆忙,也没能打声招呼,如今回来,还要好好聚聚。
离开时已是暮春,到长安时,天气已热了起来,没了春天的暖意,热意从脖子处一直蔓延到脚踝,楚阳四季皆温暖,回到长安,竟热得有些禁不住,我爹怕我受不了,让人送来了冰块,堆在桌子上,命人拿着扇子扇风,我觉得新奇,真是个好主意,但扇了几番后,我便让人撤下了。
大哥以前就忙于政事,很少回家,大姐进了宫,自我离家便没见过,二哥去年一举高中随后便进了朝廷,也是个忙人,只有章柯,待字闺中,我回来几日了,除了回家那天一块陪爹吃了饭,也不曾见过面,与两年前相比,这丫头倒是沉稳了些,出落得越发水灵,与我虽不再拌嘴,但也不怎么说话,我也无所事事,倒是偷偷把家里酒窖的酒喝了个遍。
晚上闷热,章成在一边拿着扇子,眉眼之间尽是不耐烦,我躺在床上,侧卧着,手里拿着一个话本,上面写着一个书生和小树妖的故事,我读来觉得有趣便对章成说:“你说这长安城里倒是人才辈出,这话本写得可真是有趣。”
章成嗤笑了一声,挑着眉毛说:“那上面不就是写的故事吗?少爷你不就擅长编故事吗?”
这话虽是夸奖的,但听起来实在是别扭,我把本子丢给他,翻个身,背对着他说:“我先睡会,等饭时叫我。”
章成有些埋怨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少爷,你这整天不是吃就是睡的,连看个话本也赖在床上,你这几天都长膘了。”
我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哈欠,问道:“外面这么热,少爷我能去哪?”
章成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我,说:“少爷怎么这一病倒把性情也改了,以前可是不管刮风下雨都会往柳春苑跑的,现在倒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二小姐还大家闺秀。”
听到这话我差点被水呛到,章柯还大家闺秀?
“这是少爷病的还是柳先生教出来?”章成自顾自地说着。
这是章成第一次提到柳舟文,我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我自知我那未被人发觉的情感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已经让我心里顿生波澜了,寒来暑往,秋收冬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