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陈湮继续问道:“后来你让长候师兄为他医治,也只是如让他相信自己能称王一样,给他一个美好的愿望,然后再当着他的面,把这个愿望亲手摧毁,是不是。”
陈珺依旧道:“是。”
“那么他……那么我呢?你也这般恨我?”陈湮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句话。
陈湮的声音里也终于再次带着恨意,道:“陈文是一切的根源,可真正抛弃我的,是你!你以为我在乎陈文吗,在乎陈家吗?我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只有……”
“我明白了。”陈湮站起身来,“你们不死,八王爷不会停手的,我会把官兵引过来。从这里向西二里是一个乱葬岗,把庙烧了吧,别留下什么痕迹。”
便是郑雄,略一思考也明白了陈湮的意思,但听到他和陈珺这番对话,觉得此时不宜开口。
眼见陈湮准备出门,陈珺不可置信地大声道:“你不杀我吗?”
陈湮没有回身,只道:“虽然你毁了陈家,可你也害死了许多无辜的性命。我若是个除暴安良的侠客,或是当朝官员,我或许该杀你。但我不是,且杀了你一点用也没有,你若当真心中愧疚,便用余生的时间忏悔吧,不用为我,只为了其他无辜的人。”
陈珺却道:“我为什么要忏悔,我也一点不愧疚!你是正人君子,我是心狠手辣的魔头,你有种就杀了我,替那些人报仇!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当好人!”
陈湮无声地笑了笑,终于迈出门去,楚天阔走在他旁边。
陈珺挣扎着爬到门口,怒吼道:“陈璟,陈子玉!你为什么不杀我!我恨你,我恨你!你这个伪君子,胆小鬼,叛徒,懦夫!你杀了我,杀了我!”
陈湮脚下不停,在朦胧的月光中缓缓走远。
陈珺发觉自己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他知道那个身影一旦消失,自己此生就再也无法见到,他嘶声大叫,最后拼尽所有力气大喊了一声:“哥!”
陈湮脚步顿住,嘴角勾起,想起记忆里那个软软糯糯的奶娃娃,真是可爱啊。
他回过身去,扬手一抛,道:“接住了。”
陈珺下意识伸手去接,手里落下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他颤抖着打开,浑圆洁白的珠子在月色下泛着光,当初那个温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要是听话,哥哥就去给你寻一颗鸽子蛋一般大的珍珠,给你镶在帽子上,让城里的小孩子都羡慕你。”
眼泪终是没有忍住,落在了珍珠上。
陈湮远远地道:“说了给你的,我可没有赖账啊。”
楚天阔握住他的手,两人并肩终于走到了视线不可及的地方。
陈珺仍痴痴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把那颗珍珠紧紧攥在手里。
阿朗走过去扶起他,察觉他身上竟然冰凉,忙将他抱在怀里,道:“公子?”
许久,四周一片静谧,耳边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和胸腔里某颗心脏跳动的声音。陈珺抬起头,看到那张不再覆盖面具的脸,那眼中映出了他的模样,忽然心中一悸,问道:“你说,固阴山脚下有一种花,叫什么名字?”
阿朗一呆,道:“萨日朗。”
陈湮问:“现在开着么?”
阿朗的声音忽然带了一点哽咽,道:“开了,现在已经开遍了整片草原,红红的,像晚霞一样,一直开到天边。”
“天边……”陈珺喃喃道,“带我去看看吧,会开到天边的花。”
阿朗收紧双臂,颤声道:“好,我带你去看。”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整片荒山,飘飞的尘屑如同灰黑色的雪。
小路路口停了一辆马车和几匹骏马,此外再无别人。
不一会儿,在辚辚踏踏的交错声中,骏马护卫着马车向着固阴山的方向而去。
如钩的弯月隐没在云层之后,马车与骏马也隐没在黑夜里,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官道旁的树林里,楚天阔环住陈湮的腰,与他并骑。
“小湮?”
“嗯?”
“这样做,是陈璟的意思?”楚天阔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陈湮道:“是我的意思,不过我猜,陈璟一定没意见。”
楚天阔笑出声来,道:“你就这么确定?”
“不确定啊,”陈湮得意地叉着腰,“可他不会知道,而且也拿我没办法。”
“为什么选择这么做?”楚天阔知道,陈湮是爱憎分明的人,他若想杀陈珺,就绝不会手软。
陈湮叹了口气,幽幽道:“大概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吧。”
楚天阔:“……”
陈湮抬头看了看复又从云中移出的月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楚天阔想了想道:“九月初二。”
“糟了糟了,”陈湮道,“武林大会,我们赶紧走!”
马儿得得得跑向大路,楚天阔道:“不着急,陈珺交给我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差人送去给袁大哥了,他们会先赶过去的。”
陈湮自顾道:“我是在乎这个吗?我们不赶紧去,就要错过一场反派最后被正义的英雄打败的关键情节了!你才是主角啊,不能把戏份让给别人!唉,早知道就不救陈珺了,这倒霉孩子!”
楚天阔:“……”
这么草率的吗?
好在陈湮他们没有追着陈珺一路到苍州去,在九月初三这天终于抵达武林盟的所在地——猎阳城。
不过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刚抵达城外,就见大批武林人从城内涌向城外,一个个焦急奔跑的模样,像是生怕比谁跑得慢了。
陈湮惊道:“难道裴明狂性大发,丧心病狂地开始屠杀了?”
青叶揪住一个跑过去的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看见他身上的服饰,道:“烟波庄的人?唉你们终于来了,可惜啊,错过武林大会上那一场精彩的好戏!裴明跑了,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我们正追呢。”
陈湮:“……”
果然还是错过了!
眼见一拨拨人朝着四面八方散开,看来是要广撒网。但是凭这些人的本事,碰上裴明那就是一个死。
青叶从怀里拿出芦管,放在嘴边吹响。
不一会儿,远处传回来两声悠长的应和。楚天阔抱起陈湮,飞身在马背上一点,朝着声音来处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阿弥陀佛……
☆、结束
楚天阔这轻身功夫,陈湮窝在他怀里跟坐高铁一样刺激,看着两边的景物飞速倒退,不由得羡慕不已。
不多时,两人比青叶等人先一步来到了城外一片密林之中,两个乔装之后的护卫迎上来躬身行礼:“庄主,夫人。”
陈湮尴尬地从楚天阔怀里跳到地上,护卫倒是一本正经道:“属下无能,那裴明轻功厉害,我们跟丢了。”
“有沉霜散?”楚天阔嗅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幽香。
护卫道:“是,属下见那裴明想逃,先一步悄悄在他身上下了沉霜散。”
“干得好,我能追上去,你们等青叶他们过来之后再跟过来。”说完又对陈湮道,“你跟着他们随后再来,我若对上裴明,无人保护你我不放心。”
陈湮心想现下是关键时刻,也不知裴明身边有没有帮手,自己不能拖后腿,便道:“你去吧,一切小心。”
楚天阔在他额边轻轻一吻,随后便跃向远处,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两个护卫这会儿才笑嘻嘻地和陈湮开玩笑:“庄主和夫人情深意笃,真是羡煞旁人。”
陈湮道:“羡慕就自个儿找媳妇去。”
护卫们:“……”
青叶等人很快赶来,众人循着香气一路找去,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处断崖下。
只见裴明持刀、楚天阔持剑各自站在一株大树的枝丫之上,身边几十米范围内的树木一片狼藉,全是刀砍剑削和内力震裂的痕迹。
裴明左臂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淌,楚天阔胸前的衣服亦被划破,裂口上沾着淡淡的血迹,像是流血不多,应该是伤口不深。
“老贼!打不过了吧!”陈湮把手放在嘴边,冲裴明大声喊。
裴明目不斜视,右臂挥动,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发出尖锐的鸣响。几乎在同一时刻,楚天阔举剑刺去。
青叶等几个护卫挡在陈湮前面,用剑拨开了暗器,但手臂仍被震得隐隐发麻,不禁变色道:“这裴明内力竟深厚如斯,不知庄主能不能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