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闻此声,皆停顿原地,往这城郭望去。
太白停下,李捻停下,诸多将士停下,行人亦停下,诸多世人皆停下,只因此曲。
那曲中之意;那曲中之调;那曲中之韵;那曲中之伤。
他们此刻,皆能听闻,如若迷失,而望向此洛阳城上,此城郭之中,此城壁旁,那帝王之人,唐明皇!
因为此人,乃此曲中人,唯有他,为众之信仰。
无垠亦望向明皇,唯独明皇未停下,明皇无力垂手,疲惫而不堪,望向此天地,闻见天地之声,再望向洛阳城中、望向世人、望向洛阳城中座座、望向那通天之塔、望向那湖水腾浪、望向那河畔、望向那柳岸、望向那桥端、再望向那诸多白女女子、望向那被血染红的断心桥,望向那诸多放下武器的将士,还有那将士中紧紧相拥的二人。
是李捻,还有洳羽,他们二人!
曲未断,明皇未曾移开双眼丝毫。
无垠面色悲伤,若置身于此,望向此天地,望向此世间,亦望向明皇,手指颤抖,悲伤意更浓,无垠眉心有汗,只觉心间阵痛,手抖动更盛,琴弦微颤,似将断裂。
无垠此次并未遏制心中痛觉,而是任其浸染全身,似瘟疫般蔓延,只觉痛觉更盛,胸口似裂开,似燃烧,火热的血气涌上脸庞。
无垠哭,泪流下,流至满面,然,手的颤动却停止,那琴声更加悲伤,更似悲鸣一般,响彻心扉。
明皇听闻耳边传来的音韵,闭眼,似回忆曾经,似回忆到。
曾经洳羽牵着他的手,说:“咦,你们男孩子家,也会和女孩子家般脸红啊!真可爱啊!”
似她拉着他的手时,他方才发觉她的力气竟然比他大。
似她言于他,这些毛病不好,需要改掉那时的表情。
似她拉扯着他的手,教其五音十二律时,那一脸的骄傲。
似御医言语他时:“三皇子身体无恙,病乃心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间。”
似……
似二兄长,见他孤独立于湖边时,便寻来些怪异的东西,令其笑容展露。
似二兄长,陪同他行那奇怪的游玩行为,亦不恼怒。
似二兄长,当他病重时,彻夜陪伴于身边。
似二兄长,为了他,承受他刻意的罪罚,而镇守边疆之地,不再回来时。
似二兄长……
似他们二人,一人舞剑,一人抚琴……
似他们二人,牵着他的手,一起玩乐时,他那时候的情绪,那时的心情……
无垠悲伤未停,可曲却要终了。
明皇亦无动静……
须臾,一股疯癫之笑,涌来。
乃源自于明皇所在之地,明皇身形颤动,笑声一出,世人皆望向明皇,因信仰已动,他们亦动。
明皇如同疯狂一般,笑得不知人事、不知仪态、不知时日,笑至眼角泪涌出,笑至泪涌而呛至喉咙,笑至泪流了满面。
笑着流泪,直至《霓裳羽衣曲》彻底终了……
众人依旧停下,李捻和洳羽二人望向明皇,各将士望向明皇,千百白衣女子皆含泪望向明皇,所闻此曲世人皆望向明皇,只待明皇言语。
明皇一人独立城郭之上,望向世人,望向此天地,望向世间,笑已停罢,泪亦遏制。
唯独明皇喃喃自语:“放他们走……”声如细线,并不为他人所听。
明皇再言语,声线渐重:“放他们走……”
明皇未停歇,再喊叫道:“放他们走。”
直置最终,几乎归于咆哮:“放他们走!”
“孤说,放他们走!”声若雷鸣,轰然炸裂。
“孤说,放他们走!你们听不到吗?”明皇又咆哮,面色狰狞至极。
直至最终,声线沙哑而细小,伴有哭腔:“放他们走…放他们走……”
明皇无力,跌倒在地,抱头痛哭,却还在喃喃道:“放他们走啊…放……”
太白愣住的身形被明皇所唤醒,快速离去,诸位将士亦有听闻明皇咆哮之声,虽无法确认,但诸多将士皆有退去之意。
直至那城郭之上,有退击锣鼓之音,响起,回荡黎明时分,此寂静的洛阳城中。
千百女子,眼角有泪滑落,望向明皇所在之地,皆一拜,久拜而不起。
终究,各自离去,而诸多将士亦寻自身武器,搀扶诸多受伤将士离去,唯独剩下李捻与洳羽二者立于原地。
二者眼角皆有泪涌下,李捻黑袍已染鲜红,可唯独洳羽一身白色素衣,至此,依旧一尘不染,飘飘间,如于世独立之仙子,抿嘴一笑,便可迷倒终生,可此笑,却只对背负着她的李捻才有。
李捻望向城郭之上,洳羽亦望向那城郭之上,二者含泪一笑。
良久,李捻望着背上洳羽,轻轻一笑,言:“羽,还好吗?”
洳羽亦轻笑回应:“还好。”
二者眉目相印,对视一笑,便起身,往城外走去。
无垠轻抚古琴,抹去眼角泪痕,望向明皇,明皇亦走向城墙另外一边,无垠靠近,未言,知道明皇目中含泪,送他们二人远去。
至此,尚未有一言。
第19章 第二卷第九帘 择
晨风吹来,吹至脸庞上,直至无觉。
无垠依旧站立明皇身旁,未有言语,只是眸中若有悲伤,太白亦立于身后,不敢言语,唯等明皇话语。
风有些冰寒,即便此刻,晨光普照世间,天地焕然一色,绚丽而多彩,可明皇眸中并无这世间,而唯独他们二人离去背影。
自清晨于午时,明皇皆未言,无任何情绪表露。
遽尔,明皇身躯微动,只因明皇眼角又有泪流下,明皇沙哑的话语声飘散而出,似哭腔之调:“太白,你先退下罢,孤还有些话要说于先生。”
“喏。”太白应声离去,唯独留下二人,二人皆往外望去,视线不曾相对。
二人寂静,明皇先言,沙哑依旧,声如细丝:“他们走了。”
无垠知晓,此刻,明皇不为帝王,而为那故事中的一人罢。
无垠应答:“嗯,走了。”
寒风吹来,二人背离洛阳城郭,往外望去,明皇又言:“我方才说了什么?”
无垠身形微顿:“说他们走了。”
明皇摇头:“不是这句话。”
无垠稍沉吟:“你说,放他们走。”
“是吗?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明皇倏地苦笑,笑意中那份悲伤如话语沙哑,袭来。
明皇用力地抓着自身发束,冠掉落,头发披散开。
无垠未阻挡,却言:“明皇,你后悔吗?方才所说之话?”
“后悔。”明皇未有迟钝,言来。
无垠闻此,身心稍楞,却又闻明皇话语:“可我除了后悔,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身为帝王,却得不到一女子之心,即便得到了她又如何?这样的得到,无非是得到躯壳,她的灵魂终究还是属于他,那我所能做之事,又有什么呢?无非是放他们离去罢。”
“哈哈哈~”明皇惨笑,似嗤笑自身:“我空有这江山,却得不到她,又有何用?若是她所爱之人为我,我便可以为了她放弃这座江山,正如二兄所做,为了她可以放弃所有。”
无垠嘴角勾笑,便言:“明皇已经做出了选择吗?”
明皇又笑,似无奈之笑:“我那时候,再不做选择,只怕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正如先生,在我面前弹奏那《霓裳羽衣曲》时一样,做出了选择。”明皇身心疲惫,倚靠城郭搀扶,面色有些苍白:“曾经我不懂,爱一人,并非是一定要得到她是何意,可如今,我懂了,真正的爱她,只有成全她,因为她已经拥有一个爱她爱至能够放弃生命的人,那我又何必再出现在他们的二人中呢?况且那个爱她深若生命般的人还是我最爱的二兄长呢?若是他人……我……”明皇话语消散,眼角又有泪涌,自眼角滴落而下。
几息作罢,明皇方才又言语:“想必先生不知道我说的是些什么罢?”
无垠摇头:“有些懂得了……”无垠望向远方,似望向某处,眸中有悲伤,荡漾开来。
“先生你变了……”明皇又言,语气中悲伤稍有削减:“变得不理智了。”
无垠亦摇头,似无奈:“我也不知我何时变了,只是觉得心有些痛。”
明皇闻言,一笑:“就在方才先生你变了,在先生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你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