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紧张啊?”他的眼睛弯弯的,语气里都是掩不住的笑意,“都被人看出来了。”
“嗯,紧张。”
“小手术,没什么要紧的。”
井然眨了眨眼,抬起手顺着章远的背爬上后颈,在那削瘦的后颈捏了捏:“我知道,但是还是紧张。”
进电梯的时候井然拨通了周特助的电话,低声对着电话另一端安排事情。章远没扰他,右手松松握着他的手牵进电梯里。
“叮——”
电梯到达三楼,电梯门打开,从外面走进一个带着口罩的医生,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似乎有些惊讶:“章先生,很久没见你了。”
井然闻声冲那人看去,自己的手突然一紧,章远不自觉地握了他一下,那手心贴着自己的手背,阵阵湿意渗过来,井然拧起眉,甚至忘了听通话中周特助说了什么,章远有意无意地侧了侧身,挡住井然的视线,低声对来人打招呼:“你好,杨医生。”
杨医生点点头,关切地问:“最近怎么样?情况还好吗?”
章远松开了井然的手。
从井然的位置,刚好能看到他侧过去的脸,纤瘦的下巴牵动着脖颈,那喉结颤巍巍地滚动了一下,井然视线下移,看到那只手贴在裤子上,无意识地抹了抹。
他在紧张。
井然握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周特助,却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章远身上。
“挺好的,”章远说,他语速很快,像是有什么在后面追赶一样,又低得让人听不清,“这段时间都很好。”
“那你……”
“杨医师!”章远打断了她,单手扶住缓缓打开的电梯门,笑着说,“一楼到了。”
杨医生愣愣地踏出电梯,还没回头,那电梯门就迫不及待的关上,朝地下车库降去。
与此同时,井然也挂断了电话。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章远的手,那只手湿冷,像是滑腻的布上一层霜,井然攥着手心里搓了搓,这才开口:“你怎么了?”
“没有,”章远回握了他的手,对他笑了一下,弯着眼睛笑得很甜,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咱们回家吧。”
“刚刚那个杨医生和你很熟?”
章远的脚步一顿,鞋底磕在地面上,在偌大的停车场显得格外沉闷,他抿了下唇,接着笑了笑:“和我的主治医师同一个科室,我定期复查,所以也认识。”
“是吗?”
章远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笃定地回答:“嗯。”
井然没再追问,抬手揉了揉章远的头发,倾身在他唇边亲了下:“走吧,回家。”
章远撒了谎。
他从见了那个杨医生就显得有些消沉,坐在副驾驶座上格外的沉默,一直侧着头看窗外的风景。
他想隐瞒一些东西,井然一清二楚。
章远是他的Omega,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秘密,他的每一丝波动他都能感知到。
井然扶着方向盘,无声地笑了一下,显得尤其无奈,这个小骗子不会以为自己藏地好好的,什么都没被他发现吧?
车开进一条隧道,突然间暗了下来,章远收回目光,侧头去看井然,他的Alpha在昏暗的光线下被勾勒出一条模糊的轮廓。
他看着那轮廓动了动,低沉的声音响起,问他:“植入阻断芯片,疼吗?”
疼吗? 其实是疼的。
但是那段时间腺体的疼痛只占了很小一部分,他昏迷了将近一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太过兵荒马乱,疼痛对他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
章远想了想,说:“疼的,但是能忍。”
井然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动了一下,又重新握紧了。
……能忍吗?
那什么是不能忍的?
车开出隧道,亮色大面积的铺在马路上,瞬间阳光丛生。
7-[手术]
手术前一天周特助就赶来了海市。
这件事瞒不过井父,那边提议让井然把人带回去做手术,在申市医疗技术更好,自家也有私人的家庭医生,不过井然不肯,井父也没多说什么,便让人安排了专机,除了周特助,还随行了司机佣人和家庭医生,叮嘱井然,若是章远情况有变,立刻转院到申市。
井然没拒绝父亲的好意,但也没让那么多人都过来凑热闹,除了把小斐交给周特助照顾,其余的事情他全部亲力亲为。
不过是个小手术,大动干戈会让章远紧张。
井然在前一天又独自去了趟医院,详细询问了医生术后的注意事项,Omega在取出阻断芯片后可能会无间隙地引起短期发情,几率非常高,医生不建议利用药物抑制,由Alpha辅助度过发情期最好。
井然早就想到这个可能性,所以提前安排了周特助到海市。章远发情的时候必然不能呆在孩子身边,他自己也不行,所以只能委屈儿子几天,把他交给信任的人照顾。
离开医院之前,井然先去了趟三楼,这一层和别的楼层不太一样,没有那么重的消毒水味道,来往的人也不多,安静而惨白的。
井然站在电梯口向走廊深处看,尽头的窗开着,透着光,正照在科室的门牌上。
-[精神科]
井然本来皮肤就白,在一瞬间似乎退尽了血色,那削薄的唇苍白。
他忙不迭地错过眼睛,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希望自己看错了。
井然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最终浑浑噩噩地走回电梯,下降的感觉像是沉入海底,直到坐上驾驶座,他才像个病人一样含住胸口,伏趴在方向盘上,心脏如同被捅了个对穿,痛得不能自已。
他又想抽烟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停车到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想点燃的时候,却根本控制不了生理反应,颤抖的手指按了几次都没打起火。
最终终于点燃了,他看着那亮起的烟头,愣愣地盯了会,又给灭了。
井然开始戒烟了,要长时间和章远孩子生活在一起,他有意识的调整自己生活上的习惯。
井然该庆幸章远现在嵌入了阻断芯片,像一个屏蔽仪把他的信息素隔绝在外,不然他也会在章远面前无所遁形,一丝一毫的情绪都藏不住。
是要跟章远好好谈谈,但不是现在。
他现在只能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先陪着章远度过这次小手术。
手术当天,两位父亲费了一番力气才说通了小拖油瓶,好在周特助格外的讨小朋友喜欢,带的新鲜玩具又够多,他可怜巴巴地被周特助抱在怀里,倒也没大哭大闹。
井然今天格外话少,他像一根绷紧了的弦,轻轻一碰就要断似的。
章远一直被他紧紧牵着,那只手格外的冰,一言不发地陪他做术前检查。
前期工作准备好,章远换好蓝条纹的病号服,手腕上缠着蓝色的手术标识,乖乖地坐在病床上,扬着眼睛看井然,他伸出手,摸了摸井然的鬓角:“你出汗了,很热吗?”
说着,他对着井然张开五指,把沾着薄汗亮晶晶的指尖给他看。
井然用手腕蹭了下鬓角,说:“有点热。”
现在到深秋了,滨海城市早晚温差大,医院里通风效果不错,现在实在谈不上热。
井然俯身将章远整个人揽进怀里,用力抱了抱:“宝贝,别紧张。”
章远笑出声来:“到底是谁紧张啊?”
井然松开他,摸了摸他的头发。章远今天没把头发梳上去,额发乖巧地垂在眼睛上面,恍然间又回到了错乱的时间中,那个22岁的章远也是这么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
那时候像一道纯粹的光,令人目眩神迷。
那时候他还没有看到无尽的黑夜。
井然也想跟着他笑,他扯了扯嘴角,颌面肌像是僵化了,露出一副难看的表情。
“干嘛啊?”章远捧起他的脸,掐住两颊朝两边扯,“愁眉苦脸的。”
井然一脸的僵硬被他揉碎了,只能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那双漂亮的眼尾微微垂下,深深地望着章远:“手术之后我带你去海边,度蜜月。”
章远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小斐从出生到现在,还没长时间离开过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闹?”
“别担心了,小周很让放心,”井然在口袋里掏了掏,把小斐出门前分给他的奶糖拿出来,拆开包装纸递到章远唇边:“小拖油瓶从现在开始要学着成长了,儿子给的,甜,”看着章远张口含住,井然揉了揉章远的耳朵,低沉又温柔地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