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视线中多出一双锦靴,宋筱蓦然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眼眸,眼眶发酸。
“张亦棠,你发什么疯!”宋筱窜起身,手脚并用胡乱拍打他。
张亦棠背着包袱,穿着一件靛青宽袍,黑发不像从前一丝不苟盘入发冠,而是松松垮垮绾起绺,整个一逍遥散人的打扮。
多了几分飘逸,也多了几分淡漠。
张亦棠垂下包袱,抱住发泄的小姑娘。
“松开我,凭什么抱我?!谁给你资格抱我的?”宋筱推搡,力气特别大。
张亦棠有伤在身,被她推了几下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宋筱不敢动了,怕伤了他,被他轻轻拥着。须臾,还是松开了她。
“丫头,我要走了。”
宋筱一哼,“我不是来缠着你的,是来送你的!走吧走吧,看你就烦。”
张亦棠哑然失笑,“那我走了,再会。”
“你站住!”宋筱拦住他,“讲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真要进山当老道?一辈子不娶妻,当光棍?”
张亦棠叹在心里,有她在,他哪里舍得离开,出口的话却是,“嗯,早想云游四海,小隐于野了。”
“是不是因为你教训了景王,陛下想杀你?”
“不是,只想与山水为伴,你不懂,也不需要懂。”
宋筱斜握马鞭,吸吸鼻子,“我一点儿也不想懂,不想懂弱者的心思!你走吧,去山里当个野人,等我有机会去打猎,一定把你当麋鹿猎杀!”
“还好不是野猪。”张亦棠逗趣一句,面色淡淡,“我走了,丫头保重。”
说完转身,不带任何情绪。
当一个人把情感全部隐匿时,这个人或许就所向披靡了。
“等等。”宋筱平静唤道。
张亦棠没回头,怕回头泄露情绪。
“马匹送你了,别可怜兮兮当徒步者,徒步去山里,你要走到何年何月?真走到了,你也成老猴子了,爬树都爬不动,何谈归隐?”
张亦棠摇头,“不必了,此地距城甚远,你怎么回去?”
“要你管,马匹送定了,爱要不要!”宋筱扔了马鞭,徒步往南走,向后挥挥手,“保重。”
张亦棠牵着马,望着女孩坚毅的背影。
夕阳艳艳,浓烈耀目,他定眸望着,争取把她的身影定格在心中,永生不忘却。
宋筱入了树林,抵在一颗树上呆立,脑子浑浑噩噩。
“筱儿。”身后响起声响,宋筱扁扁嘴,转身扑入长兄怀里。
宋应然接住她,轻轻搂住,拍着她的小脑袋,余晖射入稀疏不一的枝桠里,照在兄妹身上,这一刻,宋筱才感到一丝温暖。
“哭吧。”宋应然温声安抚,不知该用什么法子逗妹妹开心,大概哭一场,会雨过天晴吧。
“才不哭。”宋筱头一扭,听着耳畔心跳声,寻找平静。
“那我们回家。”
“再待会儿。”
“好。”宋应然同样收到张亦棠的信函,他跟秦相都明白,张亦棠绝不是任性而为,必然被委派了绝密任务,他们不能阻止,也无法制止。
不远处,一对丞相夫妻停靠一旁,宋期搂着妻子,泪眼婆娑。
张亦棠野心不大,他只想守护一方净土,而今,背负行囊远走他乡,是为了什么目的吧。
其实,宋筱同样明白,只是无法接受,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莫名其妙。
不知不觉日月交替,夜晚来临了。
宋筱在宋应然怀里睡着了……
宋应然正打算扶她上马,瞥见父亲坐在车辕上扬着马鞭,眸光微动,抱起妹妹走过去。
一帘之隔,姜氏冷声:“那个臭小子,待他回来,为娘剥了他皮。”
宋应然没说什么。
“嗯,算我一个。”秦丞相苦笑,等儿女进了马车,“嘚儿驾”一声,加速了行进速度,显然不想再提此事。
马车驶离树林,穿梭林间,离张亦棠越来越远。
“此去经年,各自珍重。”
是张亦棠留给他们每个人的一句道别语,多么决绝啊,势必蕴含了艰难险阻、荆棘丛生,宋家人默默忍痛,满心等待家人归。
……
几个月后,大地褪去雪衣,渐渐披上薄绿。
宋应然携着宋筱南下,此番南下,他携了一道密旨,皇帝让他去督促修葺河坝之事。
兄妹俩打算住在外公家。
临州姜家是当地大户,而今出了皇后、丞相夫人两位天之娇女,姜家在当地的威信如虎添翼。
到了启程的日子,与家人告别后,姜氏握握宋筱的手腕,母女间没几句寒暄,相视而笑,胜过千言万语。
路上,宋应然下车透气,宋筱趴在车窗前百无聊赖,没有五哥哥的陪伴,总觉冷清。
愣神间,逸王挑帘,趁着车夫不备,走入车厢,手里拿着一兜洗好的浆果。
“出去!”宋筱立马正襟危坐,一扫吊儿郎当。
“刚摘的果子,筱儿妹妹尝几颗。”逸王将浆果倒进桌上的托盘内,坐在对面长椅上。
宋筱趴在桌子上,脸埋在成摞浆果后,暗戳戳观察他。
“怎么不吃?”逸王没睁眼,可知道她在干嘛。
“你先吃。”万一有毒咋办。
“嗯。”逸王应了一句再无下文,也不伸手过来拿。
宋筱等了半天没见他动作,哼道:“真有毒啊。”
逸王忽然睁开卧蚕眼,对上她怀疑的视线,抛出一句话,“喂我。”
嗯?
开玩笑呢吧。
宋筱不再犹豫,伸手够浆果,想招呼在他尊贵的脸上,刚伸出白嫩小手,就被男人一把握住。
“你干嘛?!”宋筱奋力甩开,随即朝窗外大喊,引得车夫注意。
车夫请逸王下车,逸王笑着应了一下,“稍等。”
车帷大开,逸王对宋筱道:“你早晚是本王的人。”
“做你的春秋大梦。”宋筱嗔怒,“赶紧下车,别坏我清誉!”
逸王用脚挪开车厢中间的小木桌,“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男人置若罔闻,“本王为姜老爷子备了一份寿礼,劳烦筱儿妹妹带去。”
“仅此?”
“你还想怎样?”
无事献殷勤,宋筱道:“我外公才不稀罕。”
逸王望进她的眼眸,微微一笑,“子非鱼,焉知鱼之‘喜’?”
“少拽词,文绉绉的,我跟你讲认真的呢。”
“你想要简单粗暴?”
“……”没法交流。
宋应然朝她勾了下脚,宋筱娇躯一震,当即狂踩他靴面,“你到底想怎样?!”
“跟本王定亲,本王娶你。”
“做梦。”
“梦会实现的。”修长手指擦过她发梢,捻起一颗浆果含入口中,含笑道:“帮你尝尝酸不酸。”
冷丁一口是挺酸,牙齿都倒了。
宋筱嗤笑,嫌弃的样子引得男人低笑,又捻起一颗含进嘴里,轻轻一咬,鲜美汁液流窜而出,与舌尖相会,引得味觉一阵颤栗。
宋筱看他连眉都不皱,哼一声,抓将浆果一股脑推给他,“殿下喜欢就全吃了。”
酸哭你!
对于她突然的举动,逸王照单全收,紫汁蹭在唇上,为潋滟薄唇添了一层妖魅色彩,这个男人充满魅惑,像只男狐狸精。
可惜,宋筱看都不看一眼。
逸王看见走来的身影,起身道:”告辞。”
第17章
宋筱让车夫赶紧把果核扔掉,稍许,宋应然回来,刚步上马车,发现小姑娘脸色不对,询问一句,“谁惹你了?”
“没有啊。”宋筱缓和脸色,弯弯嘴角。
马车抵达姜府已是深夜,恰巧,不速之客景王也在府上做客,还带来了十来个舞姬解闷,几乎夜夜笙歌,可把姜府的人膈应坏了。
姜老爷子和姜会长碍于皇后的颜面,没有对景王下逐客令。
与姜家几位长辈寒暄后,姜老爷子让管家安顿好他们兄妹,一整夜,宋筱连景王的影子都没见到,不知景王又去哪里鬼混了。
后半夜,姜府又迎来一人,久未与兄妹俩见面的楚嵇,楚嵇是收到宋筱信函特意赶过来的。
翌日傍晚,姜熏然在酒楼做东款待他们。
楚嵇虽然家底丰沃,但与皇商姜家没得比,来了之后,没少跟姜会长求取生意经,学了艺,自然对姜家人恭敬有加。
“姜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楚某佩服,来,楚某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