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帮着整理针线,见太太提起开蒙之事,道:“若朱老先生还肯,便仍请他来家里教吧。”
周氏沉吟片刻,道:“我也有这个意思,从前砚眀就是他开的蒙。只是老先生早就说过不再教书,要在家颐养天年,就怕他不肯。”
朱老先生今年七十多了,是文县有名的开蒙先生,几年前孙儿孙女落地后,他便不再出来教书,专心留在家里含饴弄孙。
周氏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还是着人去请一请吧,老先生与咱们家交情颇深,万一他肯呢。”
温氏也希望儿子能找到一个好的开蒙老师,听到周氏这么说,便知她一定会尽力去请,暗暗放下心来。
傍晚顾元贞皱眉从外面回来,背上的衣衫尽被汗水打湿,周氏忙吩咐人去备热水,顾元贞看着天忧愁道:“后面几天恐怕要下雨。”
周氏一听就明白过来,眼里也泛起忧色:“那可怎么好?”
佃农最怕收割稻谷时节遇上绵雨天,眼下第一批谷子刚从稻穗上撸下来等着晒干,田里也还有一大半还没割完,若是连下几天雨,谷子堆着易发霉发芽不说,田里还没收割的也会耽误些时间,若是遇上连续十几二十天的绵雨天,今年的稻谷损失就大了。本就是南方水乡,人们一年的主食就靠着这一季的稻米提供了……
顾元贞端起一杯晾好的茶一气喝下,叹道:“若是只下几天还好,耽误不了多少,就怕像那年一样连着下了一个多月,最后一半多的稻谷都发霉了。”
“那一年的日子不好过啊!”周氏也想到那年的惨况,叹道。
当时因为佃农收成损失过半,许多农户第二年的口粮都比往年少了几个月,都没敢常吃干饭,尽用稀粥做主食,农民普遍瘦了一圈。顾家那年也没收上粮来,倒不是佃户不交,而是顾元贞想着家里库房中存粮还够,便免了那年的佃租,顾家的名声也是从那时开始盛起来的。
阿汝和砚书各从偏院钱叔那里拿了几根鸭翅上的大羽毛回来,正在廊檐底下做鸭毛毽子,听见顾元贞和周氏感叹,阿汝不禁抬头看了一会儿,又在心里默算一下,然后笑着对顾元贞说道:“放心吧爹,那雨最多不超过六天。”
“你知道些什么……”顾元贞见小小女孩大言不惭,无奈笑道。
谁知阿汝闻言,分外正经地确认道:“是真的,爹要是不信,等着看就知道了。”
顾元贞自然不信一个小女孩的话,便将此话一笑置之,周氏忍不住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阿汝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表现得太过了,她应该只隐晦的提一提就行的,万一六天过后她的预言成真,顾家怀疑自己不是人怎么办?
于是阿汝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对周氏道:“我这么说就是想让爹高兴一点呀。”
原是编来哄人高兴的,周氏心里一暖,拍拍阿汝的肩道:“好孩子,先别玩儿了,晚饭快好了,去叫你砚眀哥哥过来吃饭。”
“好!”
阿汝虚惊一场,一路小跑到书房,婉芳还坐在门口缝着什么东西,见小姐过来忙起身一福。
阿汝不禁佩服起婉芳来,吃过午饭没多久就看见她坐在这里,没想到一直坐到现在。
“要吃饭了,我来叫砚眀哥的。”
阿汝笑着说出来意后就想敲门进去,却被婉芳抢先一步拦了下来:“小姐,我来就好了,您先去堂屋那边等着吧。”
婉芳倒没别的意思,她就是觉得自己既然已是这边的丫鬟,这种琐事自己该揽则揽,在一旁干看着终究不像话。她轻轻敲门,道:“少爷,吃饭了。”
阿汝有点失落,不过只是一件小事,她也没放在心上,听到屋里顾砚眀“嗯”了一声后,就准备转身走人。谁知她忽然又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窸窣声,似乎是顾砚眀在着急收拾什么东西,然后就听见他在屋里略大声说道:“阿汝,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过去。”
“哦。”阿汝在门外开心应道,刚才的那一点失落也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婉芳略微尴尬了一下,对着阿汝赔了一个笑容。
顾砚眀出来后对婉芳说道:“桌上的书先别收拾,我待会儿回来还要看的,你也快准备着去吃饭吧。”
话毕,他看向早就翘首以盼的阿汝,嘴角下意识的略往上勾,语气也自觉温和三分,道:“走吧。”
第16章 烤鸡
钱叔厨艺精湛,一锅老鸭汤炖得十分入味,阿汝足足喝了三大碗才满足。自从到顾家以后,阿汝饱尝美食,刚来那几天她觉得猪肉最好吃,但待久了倒不怎么这样认为了,因为钱叔不管是猪肉还是鸡鸭鱼,都做得特别好吃啊!
饭后离天黑还有一会儿,阿汝照例捧着画本子来书房找顾砚眀,临到门口却被婉芳拦了下来:“小姐,少爷不喜欢在看书的时候有人打扰,您不然待会儿再来吧。”
阿汝觉得有些奇怪,以前她怎么没听顾砚眀说过呢,不过婉芳既然告诉了,她也就不打算再进去,悻悻地抱着书就要走。
“阿汝,你进来吧。”才走没几步,顾砚眀忽然打开书房门对她说道。
婉芳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她初来西院,并不了解这边的情况,之前听顾砚眀说不喜人打扰他看书,她这才把阿汝拦了下来,谁知少爷对小姐是不介意的。
顾砚眀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对婉芳又交代了一句:“以后小姐过来不必拦着。”
“是。”
婉芳两颊微红,略窘迫地垂首立在一边,待阿汝进去后才泄气似的蔫了下来。小进过来看见,以为她是在为拦错了人怕挨骂才如此,便笑嘻嘻低声安慰道:“姐姐放心,少爷不轻易责怪人的,方才他那句话就是简单的交代一下而已。你初来咱们院里,有些事不清楚,如今咱们少爷不比从前,对小姐,几乎是有求必应了。”
说完,小进露出颇有意味的笑容,婉芳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但也少不得笑吟吟对小进的提醒感谢了一番。
书房里顾砚眀正把之前要看的书挪到一边,又将画本子翻到上回讲到的地方,阿汝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然盛开的海棠,她担心顾砚眀是不好意思拒绝才每次都让自己进来打扰的,犹豫一阵,她决定以后还是别再过来的好,便说道:“砚眀哥,要不我以后就不过来了,反正娘也要给我和砚书请先生,以后识了字我自己也能看懂的。”
“其实还好。”对阿汝的话顾砚眀并不惊讶,他摸摸阿汝的头,淡淡笑道:“你并没有打扰到我,每天这样看书、温习功课,我也会闷的,你过来正好给我解解闷,再说你待的时间也不长,我就算再忙,每天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是有的。”
“真的吗?”阿汝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
两人都不是爱纠结忸怩的性子,一旦解释清楚后,便不再有什么疑虑。
阿汝仍像往常一般指着书里的画和底下的字刨根问底。顾砚眀永远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将每个问题都尽量解释得清楚,偶尔遇上他也不知道的东西,便暂时放在一边,过后他私底下查阅一番,总能在第二天给出解答。
夜里天空果然响起闷闷的雷声,阿汝本已熄灯坐在床上打坐静修,听到那声音不禁害怕,连忙起床出门将院子里的馒头唤进屋里来睡,给自己壮壮胆。馒头虽然不解主人的意思,但是能到主人卧室里睡觉它觉得很安心,于是在屋里溜达一圈,又坐着好奇地盯了一会儿阿汝后,便在离床不远的地上圈成一团睡下来。
阿汝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双手捂住耳朵,这才将这晚混了过去。
次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天,稻谷的收割都被暂时耽搁,顾元贞也暂且闲下来,坐在堂屋里喝茶,不时看着门外的雨发愁。
周氏和温氏仍坐在窗边做针线活,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阿汝也因下雨天不能出去玩儿,想起还要做个香包送给顾砚眀,索性也在一旁挑选好看的布片,她决定这回一定要全部都由自己来做好,因此她并不急着马上就缝,而是先拿布片来练针线功夫,又缠着温氏教她刺绣。至少,她决定这个香包做出来不能再让周氏和温氏帮着大改了。
一家子都躲在屋里避雨,安安静静地各自忙活,倒让人生出恬淡惬意的感觉来,不过这样的日子通常都会过得很快,申时过半时,赵兴拉着马车准备去书院接顾砚眀的时候,周氏才恍然意识到,一天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