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个人逛得累了,手里却还是空空的,孟恪侧头笑了笑才领着她们去茶楼里喝茶歇脚。
顾叔则会意地将方才温蕊把玩过的各式小玩意全都买了下来,派人先一步送回了宅子。
他们择了临窗的位置,正对着街景,孟恪先点了一壶碧螺春,温蕊才慢吞吞点了一壶君山银针。
“你不喜欢碧螺春?”孟恪有点震惊地瞧着温蕊,他们在驿站那一次她给他泡的是碧螺春,他就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应当是喜欢碧螺春的。
温蕊眼神在楼下街景里胡乱瞟着,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呀,我比较喜欢君山银针。”
然而茶上来时,她的眼睛却不由盯紧了下面那个骑着白马的少年,生生错过了君山银针三起三落的茶景。
孟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白马上的少年着一身淡紫色衣袍,头戴五瓣云纹冠,轮廓分明的弯眉下的有一双明亮的桃花眼。高高隆起的鼻梁下,微红的唇瓣圆润饱满。
那正是左相祁家众星捧月的嫡孙祁玉。
他面上的情绪不由冷了下来,垂着眼去尝杯中的茶。
“孟恪你借我些银子成么?”温蕊的目光看起来急切又诚恳,叫孟恪愣了愣。
孟恪胸口正堵着气,随手从腰间抽出几张银票塞进温蕊掌心,冷声道:“要去佯装偶遇就动作快些,待会儿人走了你追都来不及。”
温蕊不应他满是刺的一番话,把银票交到阿银手上又冲她耳语几句才把目光重新投向楼下。
阿银壮着胆子,在祁玉一行人的注视之下朗声道:“我家主子说了,无论今日这位公子要什么,我们都出双倍价钱买回来。”
“皇城脚下,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公子是谁就敢来这摆阔!”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从祁玉身后闪出,猛地蹿到阿银面前,吓得阿银倒退了两步。
“无妨。”祁玉用折扇拦住那大汉,“我们换一家就是了。”
“掌柜,给我们备些……”壮汉话说到一半,就被掌柜不好意思地打断。
“实在抱歉,本店今日所有供货都叫那边那个小丫头订了,您不如去别家看看吧。”
壮汉牵着祁玉的白马不死心地一连问了三家店,每家店的回答都如出一辙。
祁玉的目光终于落回街边笑吟吟看着他们的阿银身上,他身前的大汉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质问道:“你们主子是谁,可知我们是左相府中的,今日如此是要同我们左相府过不去么!”
阿银乖巧地见了个礼,而后道:“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我家主子自是再清楚这位公子身份不过的。杜渐防萌,慎之在始便是我家主子的名号。”
杜渐防萌,慎之在始。祁玉把这个八个字在心中默默念过一遍,惊骇地抬起头:“敢问姑娘你家主子现在何处?”
阿银摇了摇头:“公子不必寻了,我家主子今日并不见人。主子说,若公子有意化解其中误会曲直只需将我手中货物以三倍价格买走,他自然就明白了。”
祁玉几乎是立时吩咐道:“阿力,去钱庄取钱将姑娘手中货物尽数买走。”
“公子,万一是她说谎呢?”阿力不禁疑问,复又瞪着阿银道:“若你敢说谎,我掘地三尺也必然将你抓出来!”
“不会。”祁玉目光微沉,“敢打着那位名号招摇撞骗的人,还没有能活过三个时辰的。”
祁玉的目光仍是在四处搜寻,温蕊明知此刻便是他看见她也是不相识的,却还是没抵住本能反应猛地别过头去,慌乱中指甲还嵌进了掌心,沁出细细一条红线。
她还以为自己能装的很好,没想到她打心里泛起厌恶的本能怎么也抵赖不得。
不多时,阿银笑嘻嘻地捏着一沓银票回来,温蕊抽出三分之一递向孟恪道:“还你。”
“殿下做得好买卖,空手套白狼啊这是。”孟恪意味深长地瞅着祁玉远去的背影,全然不知自己被温蕊卖了个干净。
温蕊微微一笑道:“宫中份例少,总得想办法找补些。”
尤其是向欠她的人找补,这才最痛快。
回宫也就是翌日午后的事,孟恪从宫中脱了身驾车来接她。她来时马车空荡荡的,回去时却像是要把孟恪整个私宅都搬回去似的塞得满满当当。
孟恪脸色黑了黑:“殿下这是把臣当竹杠敲了么?”
“不敢不敢。”温蕊忙着摇头,“只是顾叔说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都可以让我带走,我纠结了半天,想着这些我都喜欢不如一起带回宫去,省的为难。”
听听,这话说的他能反驳么?
于是他看向顾叔:“罢了,既然顾叔这样答应了臣也不好拂了他爱戴殿下的一番心意,置办这些东西的钱从他月银里扣就成了。”
“那就谢谢顾叔了。”温蕊提裙上了车,冲着顾叔甜甜一笑,假装看不见他欲哭无泪的模样。
温蕊倒是没猜错,她回宫气都还没喘匀,宣帝就派人来召她回话。
“孟恪说你身子已经大好了?”宣帝的目光越过手中明黄的奏折,落在跪着的温蕊身上。
温蕊俯身叩首:“是大好了,谢父皇挂怀。”
“朕还以为你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宣帝漫不经心换了份奏折,手指却在封面的绸锦上顿住,“你总是让朕意外。”
温蕊低声道:“父皇忘了,小时候您教过儿臣,没有做错事是不需要躲着的。儿臣如今并未有错,病好了自然想着尽早回宫。”
“那你眼中这次又是谁做错了?”宣帝撂下奏折,靠着龙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语气中带着不满。
温蕊明白,是因着她之前回宫时的出言顶撞。宣帝此刻在试探她是不是想一直揪着过去不放。
她良久的不应答,果然让宣帝怒火中烧:“朕在问你话,回答朕!”
“父皇以为儿臣要说什么?说是父皇的错么?”温蕊轻轻笑了笑,“儿臣虽然担着父皇一句执拗,但眼睛还是通透的。这件事明摆着与父皇,与儿臣具是没有干系。”
宣帝先前被她回宫时的一番话气的不轻,总觉得她是心中有怨气故意顶撞,自然存了磋磨她锐气的心思。
如今听她话间似乎不再有先前那样强烈的恶意,心中不由浮起几分对她的爱怜来。
到底她还是个孩子。若她不执意挑衅他的权威,又肯服软的话,他其实对她并没有太多不满。
温蕊察觉到宣帝的目光柔和下来,才继续道:“儿臣虽曾与父皇生龃龉,但绝非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否则,在明烛山连日降雨时就断不会孤注一掷冒雨赶回。”
“儿臣心中并非不牵挂父皇,只是儿臣羞于启齿,见着父皇又关心则乱,总惹了父皇不快才后知后觉。儿臣嘴笨,但也想父皇知道,儿臣真的在意您,也是心甘情愿为您放血入药。于儿臣而言,只要看着您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就很满足了。”
宣帝为这一番话动容,他是知道温蕊为了尽早赶回来在路上是吃了苦头的,明烛山的雨势猛烈,她又不知宫中等着放血入药,就算在路上耽搁着本也是情有可原。
可偏偏她是个实心眼,硬叫孟恪骑马带着她往回赶。
宣帝眼前不由浮出一个小姑娘在雨里驾马穿梭的样子,心疼地望了一眼跪着的温蕊。
“起来回话吧,地上凉。”
温蕊眼泪适时地涌上来,重重点头:“嗯。”
“你觉得朕冷血无情也好,别的什么也罢,朕还是要问你一句――”宣帝坐直了身子,犹豫半晌才又开了口:“这次的事究竟同你有没有关系?”
眼泪唰得落了下来,温蕊咬着唇道:“如果儿臣说没有,父皇会信儿臣么?”
温蕊委屈的神色同宣帝的记忆渐渐重合在一起,八年前庄妃被指控秽乱后宫,又被钦天监咬定是祸国妖妃于社稷有害。
那时她也是这样咬着唇,哀伤地抬头问他:“如果臣妾说没有,说不是,陛下会信么?”
会么?
于庄氏他给过了不信的答案,于她的女儿呢,也是一样么?
宣帝眼前浮起庄氏的面庞来,她进宫那年才刚满十七,是嫩的可以掐出水来的年纪,一颦一笑都能令后宫三千粉黛失了颜色。
她不喜欢他赏下来的珍宝古玩,也不喜欢珠钗翠环,只是喜欢拽着他的袖子让他为她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