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夙轻嗤道:“人不能太贪心了……”
荀朗不以为意道:“是,小曦是贪心,她总盼着身边的亲人朋友们都能得到幸福。
可仔细想来,谁又能说自己不贪心呢?”
他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讥讽任何人的意思。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正好戳中了周夙的心病。
原来自己落到今日这般地步,贪心才是祸根。
爵位、实权、名望、金钱、娇妻、美妾、儿女……曾经的他什么都想要。
然而,有些东西,譬如说爵位、实权、名望、金钱,是可以兼得的。
不仅如此,这些东西还是一环扣一环,相辅相成。
而另一些东西,譬如说娇妻美妾儿女,看似同样能够兼得,其实不然。
被丈夫娇养娇宠,脸上永远带着娇美笑容的妻子方能称之为娇妻。
多了一群美妾,妻子的心都成了苦涩的,还有什么娇美可言?
妻妾互斗嫡庶相争,哪家府邸的内斗似乎都围绕着这八个字。
重熙兴许就是看透了自己的贪心,所以才用了那样的手段。
而小曦同样是看透了自己的贪心,所以才毅然决然地离开。
可他明明在铸成大错之前便已经悔改了,为何还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呢?
曾经荀朗爱的是比自己纯粹,可谁又能保证他永远这么纯粹?
他方才不也说了么,谁又能说自己不贪心?
想到这里,周夙嘲讽道:“荀朗,以小曦如今的状况,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难道不是贪心?”
荀朗道:“是,我承认自己也是贪心的。可我的贪心和你不一样。
你一直以来最想做的是保住爵位,争取实权,赢得名望,得到荣华富贵。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不在乎这些东西。”
听他说的和自己想的竟是一字不差,周夙嘴角微抽。
他一直以为荀朗和他父亲荀将军一样是个武夫,加之性格内敛不爱说话,这辈子大约不会有什么好的前程。
没想到竟是自己看走眼了!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人的嘴两张皮,自然是爱怎么说怎么说。
你既然不贪恋那些东西,为何不留在京里陪伴小曦?
千万别说什么君命难违,只要你舍得辞官,圣上绝对不会为难你。”
荀朗道:“阿夙,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你还是不了解小曦。
她盼着所有人都好好儿的,可要想做到这一点,单是一个安定侯的爵位能做到么?”
周夙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一丝凄凉。
良久后他止住笑:“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荀朗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得微微一愣。
周夙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看宋燕之间这几年风平浪静,可咱们的圣上雄才伟略,或者可以说野心勃勃,他是不会甘于现状的。
我们都是武将,是不可能避开这场战争的。
所以,你要好好对她,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荀朗按住周夙的手,直视他的眼睛:“你呢?”
周夙笑道:“荀朗,其实我没那么贪心。你方才说的那些我全都已经尝试过了,滋味也就那样。
所以我一定会留住这条命,去尝试那些新鲜的,从没有经历过的东西。”
荀朗的心和手一起松了。
对于周夙而言,什么事新鲜的,没有尝试过的?
他待会儿一定要给小曦写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周夙收回手,大笑着走出了营帐。
第九十章 抵桂州
周夙彻底解开心结后,不仅是荀朗,就连赵重熙几人也觉得格外轻松。
再次踏上征途,心情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加之南方气候远比北方温暖,此时又正值一年中景色最美的时节,一行人虽是急行军,却也没有耽误欣赏景,更没有感觉疲累。
又过了十日,他们终于进入了桂州地界。
桂州地处大宋最南边,风景十分秀丽,加之气候温暖湿润,其实是一个非常适宜居住的地方。
赵重熙拉住马,指着前方对袁谟等人笑道:“从前总听人说桂州偏僻荒凉,没曾想竟是个如此让人流连忘返的好去处。”
袁谟也笑道:“天底下让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太多,只是你没有机会去过罢了。”
不等赵重熙答话,就听涂浚在他们身后笑道:“难怪司徒妹妹说她最羡慕的人就是你这个假牛鼻子,看来的确是见多识广。”
袁谟越发得意:“那是,不信你就问问你姐夫。
从前我们在问澜山庄求学时,我每一年都有几个月要下山去游历,去过的地方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就好比那一年,我身上只有八……”
赵重熙笑着打断他的话:“假牛鼻子,你那个八枚铜板走遍天下的故事,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就不能来点新鲜的?”
袁谟没好气地的剜了他一眼:“嫌烦你一边儿去,又没让你听!
一个十年都没出过山庄大门半步的人,连牛都没得吹!”
赵重熙微哼道:“假牛鼻子吹真牛,全凭一条牛舌头!”
袁谟顿时一噎。
这是什么狗屁话?
涂浚哈哈大笑道:“姐夫,我真是服你了,这么有水平的话是怎么想出来的?!”
荀朗也笑道:“我听着这话倒不像是重熙的风格。”
赵重熙转头对二人笑道:“侯爷就是比世子有见识!”
袁谟见他们笑得欢实,气鼓鼓道:“是哪个促狭鬼在胡编乱造?!”
其实他想骂的是混蛋,而不是这太过斯文的促狭鬼。
只是这两句话的出处他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实在不好开口骂人罢了。
涂浚催促道:“姐夫,快说给我听听,今后我想骂人的时候便去请教他。”
赵重熙如何肯老实交待:“好好的一个世子爷,又是少年将军,学什么骂人。”
袁谟听不下去了:“重熙,回京后告诉你媳妇儿,口齿太过伶俐的女孩子不招人喜欢!”
赵重熙道:“只要我喜欢就够了。”
袁谟搓了搓胳膊:“走了走了,待会儿天黑就进不了城门,今晚我可不想再睡帐篷了。”
这话正说在大家心坎上。
离京那么久,他们还没有踏踏实实在屋子里睡过一个整觉。
如今想起那帐篷真是一言难尽。
安顿好那五千士兵后,一行人打马飞驰,不一会儿便从北城门进了桂州城。
如果按照赵重熙的心意,他是真不想去太子府。
父王这几年对他的态度表面上看好了许多。
每个月一封信嘘寒问暖,桂州的土产几乎次次随信而至,几乎让他目不暇接。
可他心里很清楚,父王还是从前的父王。
只要皇祖父一日还看重他,父王便永远只会把他当对手,而不是儿子。
可惜他此行并非游玩,再不愿意也得回太子府见父王。
桂州城不算很大,从北城门入城之后,只需两刻钟便能抵达位于城西的太子府。
因为之前派人送了信,太子早已经吩咐方侧妃做好了迎接长子的准备。
赵重熙等人来到太子府,只见中门早已大开,府里的丫鬟仆从在门口成雁翅状排成两行,十分恭敬地迎候他的到来。
赵重熙暗暗冷笑。
重华说的一点没错,三年时间,那姓方的女人真把自己当太子妃了。
他虽然从未来过桂州太子府,可太子是他的亲爹,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亲爹的府邸,自然就是他的家。
谁听说过回家还需要大开中门的?
姓方的女人是想挑事,可惜水平太低。
都不用他主动发难,父王一定会让她吃点教训。
他正打算下马,桂州太子府的大总管练公公就迎了过来。
“老奴给长孙殿下请安。”
赵重熙纵身下马,假意搀扶了他一把。
“练公公好久不见,瞧你身体依旧硬朗得很!”
练公公笑道:“殿下谬赞,老奴年纪大了,只盼着能在主子们跟前儿多伺候几年。”
赵重熙浅笑道:“父王现下可在府中?”
练公公道:“在呢,殿下还是快随老奴进府,待会儿就能见到太子殿下了。”
赵重熙几人不好耽搁,随着练公公进到府里。
洗漱好用过午饭,袁谟等人自去休息,赵重熙随练公公去了太子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