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曜又道:“他们既是远道而来,我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你待会儿去把我初到江南时画的那一套春景图找出来,明日一并带过去送与王大当家。”
陈菽心中的疑惑更盛。
那一套春景图,虽不是三爷最得意的画作,却也是被很多人惦记过的。
当初有人出五万银子三爷都不肯,怎的这一次……
他不好多问,只能站起身应道:“是,那小人这便下去准备了。
“去吧。”司徒曜点点头。
陈菽离开后,他这才把视线转移到洛衡身上。
“阿衡,待会儿你辛苦一趟,去京城东郊替我买一块地。”
洛衡和方才的陈菽一样,完全弄不懂他要做什么。
他急忙站起身道:“三爷请说得仔细些。”
司徒曜道:“你去东郊田家庄寻一位姓石的庄头,就说想买他手中落霞山南坡的那块地,价格随便他开。”
啊?洛衡惊呆了。
他虽然没有去过落霞山,但一听三爷说的是南坡的一块地,忍不住就想提醒几句。
“三爷,您就算是想要置办田产,京城附近有多少好地买不得,何必买山坡地?”
司徒曜道:“我自有用处,你赶紧准备一下便去吧,待会儿城门关了就麻烦了。”
“是。”洛衡也走出了书房。
谷雨见两位大管事都走了,吩咐梧桐提着参茶走了进去。
“三爷,您要的参茶。”
“搁那儿就好。”司徒曜指着书案上他平日里放茶壶的角落。
梧桐把参茶放下,十分规矩地立在旁边。
司徒曜又道:“谷雨,你去把我那副芙蓉图寻出来。”
谷雨不明白他想做什么,道:“三爷说的是那年回京述职时作的那幅?”
“就是那幅,去拿来。”
谷雨不敢有异议,忙去一旁的卷缸中把司徒曜说的那幅画寻了出来。
“三爷。”他把卷轴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案上。
司徒曜轻轻打开卷轴,一树清丽无双的芙蓉映入他的眼帘。
片刻后他又合起卷轴,不舍地在掌中摩挲了一阵。
最终他还是一咬牙把卷轴塞给谷雨:“明日一早你把这芙蓉图送去寻芳阁,交与那里的晚香姑娘。”
谷雨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寻芳阁?晚香姑娘?
他伺候爷那么多年,怎的从来没有发现爷有这样的喜好?
梧桐则是险些被口水呛到。
今日这场景,他怎么看怎么眼熟。
半年前在汾州,长孙殿下让袁真人去襄阳的会春阁给那柳飘絮赎身。
今日司徒三爷让谷雨去给寻芳阁的晚香姑娘送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第二百零六章 话凄凉
司徒曜见俩小厮的面色都不正常,心知他们一准儿是想歪了。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前世今生,但凡认识他的人,谁不把他当做风流才子?
风流才子最喜欢去的地方无非就是青楼。
所以他这样的人要说自己在青楼里没有几个红颜知己,真是鬼都不会信。
“愣着干嘛呢?”司徒曜用卷轴碰了碰谷雨的胳膊。
谷雨赶紧伸手接过那卷轴:“小的明日一早就去,保证不会误了爷的大事。”
本来这种事情向小厮们解释一下也无妨,但司徒曜真是疲累得连嘴皮子都懒得动了。
他摆摆手示意俩小厮退下,自己则提着那壶参茶走进了里间。
里间并没有安床,只设了一个软榻,是司徒曜平日里读书或者处理公务累了临时休息的地方。
今日他一点也不想回自己屋里,索性就在这软榻上将就一晚。
喝过参茶后,他在软榻上躺了下来,顺手把薄被拉过来盖在身上。
依旧是难以入眠,他不禁想起了那位晚香姑娘。
她本是杭州府风兰阁的姑娘,年初才从江南来到了京城。
其实他们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
硬要说有什么交集,那便是两年前,两浙路的官员们去杭州府参见安抚使司新任的陆安抚,接风宴上他应邀填了一首新词。
其实不过是应付之作,却被那席间的乐师歌姬听了个清清楚楚。
没过多久,那首词便谱了曲,很快就在坊间流传开来。
晚香姑娘多方打听,得知那词的作者乃是衢州的司徒通判。
本来她是想请司徒曜为她填几首新词的,没曾想却得知了他的书画远比诗词更加出色。
于是她便许下重金,又托了不少关系,想让司徒曜为她作一幅芙蓉图。
那时的司徒曜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骨子里却是清高得很。
把字画卖给那些大商人已经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勉为其难,而且一年顶多出手两幅。
像晚香这样的青楼女子,就算搬出一座金山,他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碰了几次壁后,晚香纵是不甘心也只能作罢。
没想到……
司徒曜用薄被捂着脑袋,发出了一阵辨不清是哭还是笑的声音。
从前人家抬着金山来求,如今自己上赶着送过去,果真是风水轮流转!
只可惜了那一幅芙蓉图。
那是他回京述职的时候,听下人们说六姑娘最喜欢在芙蓉花树下念书,所以专门为女儿画的。
谁知女儿尚且不知此画是何模样,画作便已易主。
司徒曜感慨良久,终于沉沉睡去。
大约是那百年老参起了作用,第二日他的精神便好多了。
虽不及平日那般丰神俊朗,但已经基本看不出昨日的颓废之态。
一大早他便来到了御史台,接着处理昨日落下的公务。
午饭后洛管事来了,把买地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那石庄头难说话得很,小的同他磨了一个晚上,他才终于松口。
可要价却……总之实在是太过分了。”
司徒曜不以为意地笑道:“五千两。”
洛衡大吃一惊:“爷怎会猜得这么准?”
“不过凑巧而已,你也赶紧去用饭吧,等我把手头这些事处理好,你陪我去一趟落霞峰。”
洛衡哪里肯相信这是凑巧,但也不好说什么,躬身退了下去。
司徒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重新提起了笔。
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凑巧!
实在是因为他上一世就是花五千两才从那石庄主手中买了这块地。
这一世虽然很多事情都变了,但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
司徒曜用最快的速度把公事处理好。
申时刚到,他和洛衡带着谷雨已经坐上了准备出京的马车。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们已经身处落霞峰的南坡。
司徒曜下了马车,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这里的风景同上一世一模一样。
少的只是那些让他伤心欲绝的坟墓。
阮氏的、箜儿的、谷雨的,甚至还有他为自己准备的……
“阿衡在这里候着,谷雨随我过去瞧瞧。”司徒曜吩咐了一声,抬腿朝前方走去。
谷雨今天一直都处于忐忑之中。
平日三爷都是带梧桐去御史台伺候笔墨,今日却一反常态点了自己。
就连寻芳阁都没来得及去。
直到此时此刻,谷雨依旧没搞懂三爷这么做的缘由。
他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司徒曜走到南坡空地的正中,重重跪了下来。
“三爷……”谷雨赶紧伸手去扶他。
司徒曜道:“你自己四处转一转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谷雨无奈之下只好收回了手,朝旁边走了过去。
司徒曜跪的地方,正是上一世阮氏的安息之所。
其实他很清楚,上一世和这一世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
上一世他不想让妻子死后不得安宁,放弃了司徒家来到宋京之后新选定的家族墓地,而是为妻子选择了这个风景极其秀丽的地方。
除此之外,他还把夭折的女儿也迁葬至此,并且盘算好自己将来也回归此处。
后来,对他最为忠心的谷雨也被那些人害死。
他便把谷雨也带到这里来。
而这一世,落霞峰南坡没有埋葬他的任何一位亲人。
箜儿、篌儿、谷雨……
他们如今一切安好。
唯有他的妻子,两世都对他错付深情的妻子,他打算用下半辈子好好弥补的妻子,却落得比上一世更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