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丢了记忆,他是知道的。绑定系统之前的所有信息,他的脑海里都一片空白,只有从乔夕茵的口中或者系统的无意泄露中得到一点提示。
“我的记忆,不能说么”他倚着石头,低声问系统。
系统委屈巴巴的“宿主,不是我故意的,这是规定。”
这是一个赌约。
当年大魔王带他来到系统大厅大闹一番,差点没被管事者轰出去可惜大魔王太过强大,系统大厅都是些靠高科技的,管理的是数据,根本没有研究一些用以打架的法器,故而在大魔王的手中不堪一击。
后来董事会商量,决定跟大魔王谈判,最终签订了不平等的条约,让贺云朝为系统大厅工作,并且清除二人的记忆。如果他们可以成功并且重新修炼,那就是他们的能力,如果出了意外死去,那也是他们的命。
当时没有一个系统敢跟大魔王带来的人签订契约。
只有它挺身而出,把贺云朝给领走了作为当事人之一,那一幕它也是见证的。于是它三缄其口,坚决不向贺云朝透露任何有关绑定前的消息。
就是、就是这个保密工作做得有点失败。
贺云朝没有回话,他凝视着乔夕茵的侧脸出了神。
“您会知道的,”于心不忍的系统终于补了一句话,“您当年说过,永远也不会忘。”
他的手紧握成拳,青筋微突,指节泛着白色。
忽地,山间风雷大作,周围的池水被巨大的力量搅动,凝聚成旋涡,如飓风般盘旋而上
泉水淋了一地,唯有中间的乔夕茵岿然不动。阴云聚拢,闪电划破天际,“轰隆”一声,狂风顷刻间将至
贺云朝站起身。
来了。
乔夕茵的第二次雷劫,来了。
上一次的雷,还是紫里裹着金色。而这一次,却是浓郁的深紫,甚至趋近于浓黑,深沉不见底。
只是刹那,天边暴雨忽至。
那雨似是有意,绕过贺云朝,却是尽数落在了乔夕茵的身上。
在那一刻,乔夕茵睁开了双眼。
她向前走,秀发随风飘扬,身后紫光凝聚,簇拥着她步步向前,那雷声,则成了加冕仪式上神圣古老的赞歌。
“轰隆隆”
“哗啦哗啦”
狂风、暴雨、惊雷、闪电。
如瓢盆倾倒,如山崩地裂。
神奇的是,若从远处看,似有人设下透明的网。网里是世界末日般的可怕景象,网外则是静谧的道观,天空星辰两三点,远处鸟鸣三四声,和谐安详。
而在贺云朝的视线中,越来越多的紫黑色光芒环绕着乔夕茵,她缓慢地闭上眼,侧脸在电光中愈加清晰。
乔夕茵在静心回忆。
那些记忆,走马观花般从她眼前一晃而过。记忆碎片重新排列组合,遥远得如同来自上个世纪,尽数从地底深处抽枝发芽,浮上她的心头。
她的唇角有笑容渐渐浮现。
是回来了吗
她的记忆,她的修为
不远处,贺爷爷负手而立,手不紧不慢地捋着苍白的胡须。
“云朝。”
听见他的声音,贺云朝收回目光,回头望去。
“你的道侣”他心有差异,声音出现了一丝起伏,“不是修仙啊。”
“嗯。”他点点头,倒是没有多诧异。
他能看出来,贺云朝一点也不意外。
她
贺爷爷的手凝固在半空中,凝视着结界里的情况,眼中的惊讶怎么也掩不住,“她要入魔了”
贺云朝再度“嗯”了一声。
“不是,你们这”贺爷爷哭笑不得,“我居然把仙家的宝地拿给她修魔,老糊涂啊我,哎哟”
古时仙魔势不两立。不过现在,大家都讲究以和为贵,仙魔的世仇化解,没有以前那么偏激,但也不代表就会有多待见。
虽说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什么仙魔了,大多数仙人早已离开这里,飞升至其他世界。可他还真没想到,没有看见仙,却看见了魔
他这夸张的反应多少有几分开玩笑的成分。
贺云朝刚要回应,却见结界那又有了动静。
浓浓黑色光芒,沿着乔夕茵的双足一路向上。直至半空之上,那片阴云之中,竟是浮现了一只凤凰。
第154章 书中玉(完)
凤凰的尾羽明艳如火,分明是紫色的线条勾勒,却丝毫不阴沉,似是绚烂的银河。它展开双翼,冲向更高更远的云霄,高高仰头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怎么会、怎么会”
贺爷爷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了,他眯着眼,快步向前跑,意图把这奇异的一幕看得更清晰些。
“凤凰”
那是一只紫金色的凤凰啊
凤凰是神鸟。
天上的神鸟,一直是仙家引以为傲的祥瑞之物。可这紫金色的凤凰,分明就象征着魔
这姑娘,竟是让凤凰都随她一并入了魔道么
“还好你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捋着胡须,幽幽道,“特别是再早上一千年,又要有一批装腔作势的道学家说着什么斩妖除魔了。”
贺云朝只是笑了笑。
紫金色的凤凰绕着天空飞翔一周,又迅速俯冲下来,寻着那紫色的火焰,飞入乔夕茵的脊梁骨之中。
小姑娘双目紧闭,身影渐渐虚幻,贺云朝眉间一紧,急忙道“系统系统,快结束这个世界”
她要去哪里
千万不能让她离开
乔夕茵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那已经是久远到模糊的记忆了
当时,她尚在凡界,还是一个心智未开的小姑娘。
她出身在南方的古武世家,家中有飞升成仙的老祖,族中子弟个个都是可塑之才。饶是离开了宗门,放在外面,便是连帝王都要器重几分。
然这份荣耀,不属于乔夕茵。
她已经多次在族中子弟的排斥中听见他们提起了
说她出生之时,凤凰临世。这本是极佳的祥瑞之兆,凤命,是无数修仙者一辈子可与都不可求的机缘。
只是那凤凰,不是火红,而是明亮却也浓郁的紫金色。仿佛是凤凰被拷上紫色的枷锁,与夜空相映,显得诡异无比。
“那是鸑鷟音同越卓”族中有名望的长辈说道,“上古有五凤,赤者凤、黄者鵷鶵音同鸢雏、青者鸾、紫为鸑鷟,白名鸿鹄。鸑鷟者,忠贞也。”
凤皇鸣矣,于彼高冈。不论是凤凰还是鸑鷟,都是祥瑞的象征。
然这个说法,很快又被否定
“不,这是鹓鶵。发于南海,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你们且看它身上的金黄光芒这是一只被魔气缠身的鹓鶵”
那鹓鶵只出现了短暂的一瞬,长辈一锤定音,说法便就此传开了。
被魔气缠身的凤凰鸟,这说明了什么虽有强大的能力,却注定要堕入魔道,成为世界的灾难
于是,乔夕茵被禁止修习仙家之术。
年龄渐长,宗族更是为她准备了专门的小别院。明为休养,实则软禁,终生与别院相伴。
可这预言太真,她自幼聪慧,学什么都比旁人快,纵使被封了仙根,靠着博取侍女等过路人的同情,还是看见了这个外面的世界。
小小的姑娘本是认了命,以为自己就这样过一辈子。直到宗族换了新的族长,族长的第一句话,便是“杀魔孽”。
那是她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
昔日笑靥如花的侍女亲切地带她离开别院,亲手将她送上祭台。至亲之人残忍地责骂她,认为她一身污秽,不配活在世间。她被推入火中,烈火灼烧肌肤,疼痛蚀骨铭心。
泪珠如雨,她想恨,却发不出声音。
那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烧成了黑曜石般的墨色。紫气铺天盖地,徐徐勾勒出鹓鶵鸟的模样,长长双翼展开,似黑云压天,打了宗族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鹓鶵载着乔夕茵,紫光拂过之处,尽是撕心裂肺的哭泣与尖叫。那是极致的毁灭,血光四溅,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昔日昌盛的宗族夷为平地。
他们一路向北飞,飞过汪洋,飞跃雪山,直抵世界的尽头。
彼岸花在沿途绽放,那是被称为地狱的下三界。紫金色的鹓鶵降落,乔夕茵缓缓走进,身影没入了黑暗之中。
从此,世间少了个凡人,却多了个大魔王。
新任魔王的姓名无人知晓,名声却远扬三界,便是连仙家都不敢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