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顾绥再去拍戏的时候,顾绥一边吃早餐,一边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今天的戏份,并且保证今天绝对没有挨打的戏份,肯定没有。
顾绥自己也松了口气,接下来要拍的是小孩长大的事情,柳摇春经历了那些年,也老了。
化妆师给他戴了假发,鬓角的头发花白,根根银丝杂在黑发里,看起来很是突兀。眼角的皱纹也被惟妙惟肖地画出来了,当化完妆,顾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有点不认识了。
这是他吗?
接下来的戏份转变了视角,是以‘我’的角度来叙述的。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和所有七八岁的小孩一样,都处在对外面所有的事情都很好奇的阶段。
那段旁白是王昀找了一个专业的配音演员配的,声音是二十多岁的青年音,讲述了‘我’的回忆,那回忆里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讲述了柳摇春的下半生。
我是一个在四合院里长大的小孩,和其他孩子一样,调皮捣蛋,到哪儿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地,还特别馋嘴。爸妈总是说,不管是到邻居哪家的叔叔婶婶家去要零食吃都好,就是不许到那家姓柳的人那儿去。
小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爸妈在饭后闲谈的时候说的‘老兔子’、‘同性恋’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像是很恶心,至少爸妈提起来的时候都是那种鄙夷的语气,所以我也是那样,一直避开那家姓柳的人。
据说,那家姓柳的好像只有一个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只知道他好像叫柳幺。
我是一次偶然踢球的时候,把球给踢到了那家去。
当时我还很害怕,觉得那扇贴着旧春联的门里面是瘟神,似乎一进去就脏了脚一样,在外面兜兜转转很久不敢敲门。
就在那时候,里面出来一个人。
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一下子愣住了,虽然我那时候还很小,也就七岁吧,但也识得美丑。那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那眉眼真的像是从画里面出来的一样,不像是我们这个地方能有的人物。
只是可惜的是,他的脸上有一道疤,从右边的眼角裂到了鼻梁边,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割开了一般。
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他是我生下来见过最好看的人,当他拿着球,走到我身边,小声问这是不是我的球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粉的味道,很干净,也很温暖。
我那时候才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原来是瘸着地。
也是我见到好看的人就不会说话了,那时候竟然闷头闷脑地把球抢过来就走,留下一脸错愕的他在原地,还说了句很伤人的话,“别碰!我爸妈说你很脏的。我现在想起来还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我后来想,他一定伤心死了。
可惜,我后来长大了,自尊心也强,想跟他道个歉却说不出口。再后来,等我真的能放下面子想给他说声道歉的时候,却没人能说了。
从那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打听他的事情。问爸妈的时候,爸妈总是呵斥说小孩子不要问这些,也不要去理那个人,不管那个人给你什么你都不要拿。好像我沾上他就是沾上瘟疫一样。
事实也是这样,其他的邻居街坊都从来不和柳幺说话的,每次见到他出门就急忙地往回走,还扯着自家孩子。
我还是从一起玩的伙伴那里知道,原来他们说的同性恋是男人喜欢男人。那个跟我吹嘘的人是我们小孩子里面的大哥,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柳幺的事情,说他没搬来我们这里的时候,好像被批斗了好久,被人举报犯了‘鸡奸’罪进了监狱了,刚出来没几年。
据说他的腿好像是那些年被人打得,所以走路一瘸一拐地,怎么都走不快。
一起玩的伙伴们听我打听那些,还很嫌弃地问我问他干什么。
大家都知道的,小孩嘛,都有自尊心,我也是这样,我只能跟着大家一起骂他,约好了以后玩游戏要是谁输了,谁就去找他说话,这是个惩罚。
我小时候玩游戏不好,总是输。
也许,是因为我确实想去见那个人,所以总是故意输。因为那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接近于美好这个词的人了。
虽然他脸上有了皱纹,头发也有好多都白了,但是他总是那么干净,得体,衣服洗得发白,却一丝褶皱都没有。皮肤也是没有一丝的瑕疵,比许多大姑娘还要好,怎么说呢,我怎么看都不相信那是快五十的人了。
后来,我和他说话多了,也慢慢地成了像是朋友的关系。
其实是他单方面地跟我说话,他好像太久没和人说话了,有人陪他的时候受宠若惊的样子,费心地找来各种糖果和零食就为了多留我一会儿。
其实我想跟他说,我也不是为了他的糖才听他说的,但还是没说。
他原来的名字叫柳摇春,听着挺难读的,在我们那边的人都叫大壮、铁牛的时候,他的名字听起来那么诗情画意,就想是古代人一样。
我问他为什么不娶老婆,为什么喜欢男人。他一下子停住了,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我是故意问的,那时候小,却已经有了恶意了,想看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觉得那样自己心里好像很有成就感。现在想想,用伤害一个人的方式来获得成就感,实在是太卑劣了。
他愣了很久,然后小声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好像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明明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吧。
第150章 结局
因为后半部分是‘我’的回忆录,所以在拍摄的时候特意找了一个童星来拍摄‘我’小时候的戏份。
那小童星七八岁,一点都不怯生,一来剧组就很礼貌地向人问好,声音脆生生的,很可爱。
顾绥脸上的妆画得很老气,整个人憔悴了几十岁,但还是能看出当年风姿绰约的样子。
拍戏的时候,小童星一本正经地和他对戏,一大段的台词都能流利地背出来,举手投足间都是灵气,那演技倒是比很多年轻演员都要好。
顾绥卸了妆,收工的片刻拿着糖给他吃,小童星一边吃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弄得顾绥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拿了镜子去看,也没发现有什么。
小童星看着他,笑出两颗小虎牙,“嘻嘻,其实我是没想到大哥哥卸了妆之后那么好看。”
“……”
这孩子嘴巴还怪甜的,说话都带着一股子机灵劲。
下午拍戏的时候,拍到一半,正好拍到小孩因为输了游戏,去找柳摇春的戏份。
柳摇春穿着朴素的蓝布长袍,手里拿着一小箩筐的果子干和糖,在门口坐着,小孩双手撑着下巴,一边懒懒地从箩筐里拿吃的,一边听他说话。
这一幕拍完的时候,王昀让他们又重新摆好了造型,准备拍下来当宣传照。
照片里的柳摇春已经将近五十了,但看起来还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岁月从不消磨美人,反而在他脸上以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呈现出来。
柳摇春以前也很美,那是年轻人凛冽孤诮的美,美得锋芒毕露,不可一世,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
但当皱纹爬上了他的眼角,乌发也因为多年的苦难被染得霜白的时候,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澄澈,像是一汪潭水,从年轻到现在从未改过。
他现在说话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河水磨光了棱角的石子,圆润温和,让人听着很舒服,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书院先生。
尽管,在小孩听他自己的叙述中,他说他从没上过学堂,认字也是自己一个个地慢慢学的。他以前很喜欢收藏那些文人的东西,像是笔墨纸砚,还有各类书画,收藏那些东西的时候总想着虽然他这辈子是上不了学了,总归还能看一看那些文化人的东西。
可惜,他收藏的书画全都被烧了。
我那时候是不怎么能听懂他说的话的,什么戏服、头面、书画,甚至还有他以前喜欢的那个国民党的军官。
每当他说那个人的时候,声音总是小到我都要听不见了,反正我也不想听。那时候小孩子的世界里非黑即白,我还记得自己总是气的要死,一听他说起来就会喊‘不要再提那个坏人了!’。
每当那时候,他总是默默地不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