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一个人,现在沉在床上不说话了。
屋子里烟雾散尽,虚浮里就生了真实,真实的吴畏。
一个人而已。
方迦尧来的时候挺着急,就衬衫牛仔一套,头发没干,现在才觉得身上潮的很,“回家了,”方迦尧手指蹭着床边缘慢慢往前走,等手指到了他肩膀上,吴畏还是没反应。
指尖发烫。
这个温度方迦尧一直都挺熟悉,但是今天例外,有几次说吴畏的掌心烧人,他都不觉得夸张。
“吴畏?”方迦尧把人慢慢掰过来,用手托着吴畏的脖子,轻轻叫他。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吴畏像是才睡醒,坐在皱巴巴的床上,扭脸看方迦尧,“方学长打算怎么送我回去?”吴畏指了指自己的腿,“它可走不回去。”
“先去医院。”方迦尧已经可以确定吴畏现在发烧了,手掌探上去的时候,比白天更热。
其实他应该早点儿察觉,淋了一晚上雨,白天又打球暴力输出,耗人。
“你刚才说回家,”吴畏自己支棱起来,他把自己皮夹克在肩膀上卸了一半儿,摸上床头找酒,“我回家。”
“先去医院再回家。”方迦尧也是头一次觉得吴畏真的喝醉了,或者烧糊涂了,说出来的话没逻辑又偏执,跟平时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差远了,也就没打算跟他掰扯,索性顺着他哄回去算了。
现在时间过了零点,医院里的大夫多半都是值夜班儿的同龄人,经验不足,也有可能瞧不准,方迦尧心理盘算的事儿多,嘴上说出的话来就更宠溺。
方迦尧想,吴畏现在不清明,现在自己讲的话多半儿明天就忘,也没顾及什么,捡好听的、他乐意的话讲。
“把衣服穿好,我带你走,”方迦尧耐心足,半跪在地上,脸跟吴畏持平,声音也放轻了不少,“我带你走好不好?”
“我想抽烟。”吴畏坐地没个正形,听无赖开口,“但是我戒了,就看你抽一根,然后再走。”吴畏嘴巴发干,嗓子里的火儿就窜到喉结,多说一句话都跟刀片儿刮着似的难受,“就一根,就走。”
方迦尧微微挪了下发麻的膝盖,因为空间闷热,又特地把半截儿袖子撸上去,露出小臂,伸手问,“你烟在哪儿?”
他路上着急,身上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
“我兜儿里,自己摸。”吴畏摊开手,给方迦尧的手腾地方,“牌子没换,你喜欢的。”
“你不是戒了,还一直带着?”吴畏穿的灰质西裤,兜又紧又贴身,方迦尧手指伸进去的时候,堪堪能勾住四方盒儿的角。
“因为你喜欢。”吴畏低了头,鼻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这个朋友,我上心交了。”
房间重新缭绕,吴畏把领子扯大了点儿,房间里的一点儿烟火都是成倍放大的热量,吴畏身上已经开始有点儿不受控制发抖。
里面儿冷,皮肤热。
空气里除了淡苦味儿的烟草,还混着方迦尧头发上的独有清香,他额前的头发有点乱,吴畏没忍住就伸手点在他额头上,“找我累么?”
方迦尧两只胳膊就撑在吴畏的床边儿上,捏着细长的烟往玻璃缸里抖烟灰,“我欠你的。”
吴畏别过头,就没说话。
方迦尧凡事分得太清。
吴畏呼吸沉,腹部跟随呼吸起伏,西装里面儿的白色褶皱被反复开合,烟就顺着衣缝儿攀到深处。
气氛很安静,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只有方迦尧抽烟间隙换气的细响。
等着方迦尧抖落了最后一截儿烟灰,吴畏扭过脸,说,“我今天生日。”
方迦尧一愣,半晌才说,“生日快乐,”说完又觉得一句祝福挺寒碜,就问他,“想要蛋糕吗?”
吴畏点头,随带补充,“要插蜡烛那种,就比如这样儿的。吴畏说完从烟盒儿里又捏了一根,放在方迦尧嘴里,
“生日就这么过,蛋糕也这么吃。”
之后一声脆响,烟又着了,“蜡烛这么插。”
第32章
四十度。
方伽尧盯着温度计,朝着坐在白凳儿上开单子的大夫说,“晚上住院,不走了。”
医生年纪也不大,微卷的头发上还能闻见挺好一外卖味儿。
小脸厚唇,豆豆眼上挎着副大镜片儿,说话带着温糯,“带着去挂个水,”说完瞅了瞅坐在边上儿磕糖的大高儿,看着浑身是劲儿,“看着挺壮实的,挂个水就回去,也用不了多久,出门左拐。”
“还是观察一下,不走了,”方伽尧手里接过来药费单,看着上面儿龙飞凤舞的字儿劝,“关键我朋友喝酒了,还挺多,怕有事儿。”
“要不这样儿,床位不多,你先去隔壁有个休息室,进去先去挂水,看看情况定,行吧?”小医生走到吴畏跟前儿,打量一会。
“真不是我说,我从来你没见过哪个生病的像他这样儿,也忒唬人了。”
吴畏进门的时候跟着方伽尧齐肩进来的,加上一身挺正的西装,小医生屁股从凳子上挪起来,不知道来人是干嘛的,等问了才知道西装男发烧。
平常人发烧腿酸脚软,一脸的病样儿,吴畏除了身上淌了层热汗,嘴看着发白,其他身体条件素质看着比平常人还好。
小医生见过的病人多,以前也遇着过类似的,但多半是执行特殊任务的特警或者另外有体能要求的特殊人群,所以基本看得明白。
“等着吧,一会儿肯定嚷着走。”小医生摆摆手,继续回屋磕在桌子上看书。
方迦尧看着吴畏手上扎了针,心里踏实不少,里面的隔间不大,很干净个白净墙面儿下面,围着墙有一排四方木椅,旁边都竖着个细长带轮儿的铁杆,中间有个玻璃圆桌。
半夜人少,现在方迦尧就坐着消汗,一路奔过来加上把吴畏半哄半宠拉到医院,他也折腾够呛,等着看见吴畏脸色好看了点儿,方迦尧才揉揉眉心,把领口儿的塑料透明的扣子扭开了,进点儿凉风。
在酒吧,吴畏递过来的第二支烟,方迦尧是燥着抽完的。
被吴畏盯的难受,就比平时抽的快。
指尖还留着淡淡的烟草味儿。
“我看看你胳膊,”吴畏用空着的那只右手去够方迦尧的胳膊,还没挨着,对方躲开了。
“有汗。”方迦尧袖子来的路上卷上去半截儿,这会儿上面还有看得挺清楚的青筋。
“我今天生日,”吴畏把这句话甩出来,脑袋轻搁在木椅靠背的边儿上,指着插入血管的细针,“让我一回。”
有证据证明自己虚弱的吴畏捞过来方迦尧的胳膊,顺着OK绷的边缘细细揉搓,“还有点儿没贴上,正巧在医院,买个。”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进来个穿条纹裙的小姑娘,也就八九岁,扎着俩羊角辫儿自己摸进来,咯噔咯噔的小皮鞋磕在地上的动静很清脆,“叔叔,这里有座位,”她朝外面儿的小医生喊完就朝里面扫了一眼,两根小辫儿就在脑后做了个回旋,抽在鼻子上,引得她打了个喷嚏,“就这儿吧。”
她挑了吴畏边儿上的椅子,收了碎花裙边,晃着两条微微肉感的小腿,等着护士姐姐过来扎针。
正巧看着一个哥哥抓着另一个哥哥的胳膊。
小姑娘眼睛大,睫毛卷卷翘翘,扑扇的时候透着股灵气,方迦尧把脸藏在吴畏肩膀后面儿,手里使劲儿想往回抽,但是没拽动,“她在看,”方迦尧凑近了吴畏的耳朵,“还太小,看了不好。”
“看了怎么不好?”吴畏还特地把方迦尧的胳膊拿到小女孩眼前晃了晃,口气轻快问她,“他好看么?”
方迦尧脸上窜上股臊热,“别闹,针该歪了。”吴畏露出来的那截手腕就在方迦尧身子前面的扶手上撂着,方迦尧动作不能太大,怕挣针,就把自己那截攥在吴畏手里的关节轻轻活动了一下,不确定问他,“醉了?”
吴畏比平时更容易笑,从刚刚到现在,不下小十次,都是那种特别自然的轻笑,眼里流转的情绪很多,但方迦尧都看不懂。
他不懂吴畏的地方太多,也欠的太多。
“嗯,醉了。”
醉了,就能肆无忌惮了。
“好看,但似大哥哥嗖上啦!”小女孩儿张嘴的时候方迦尧才发现她有一颗门牙才长了一半儿,这小孩儿是换牙的年纪,奶声奶气还漏风,“受伤”两个字说不清,也用自己的肉指头点在自己胳膊上,“花花说要舔舔,痛痛才会飞走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