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听的不耐烦,便教训他:“你这般岂是君子所为?若是我答应了,便不会再反悔,又怎可出尔反尔?沈侯爷可是咱们的恩人,他不挟恩图报,你倒是利用起来无所顾忌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利用不利用的。”陈曦面上一红,小声争辩道:“难不成咱们陈家就要给他卖命了?以后咱们自有发达的日子再后头,那时我定然会回报他。”
“其实也有个法子。”一直沉默的陈旭突然开口:“我和明谦留下来,你们去吴郡。”
“你这是何意?”陈昭皱眉问他:“莫要意气用事,咱们从长计议不迟。”
“没什么好从长计议的,这事儿我早就想通了。”陈旭却是突然松了口气一般轻快道:“便是去了吴郡又能怎样?吴王和许昌王早有根基,咱们去了不过仰人鼻息,还要时刻小心被排除异己秋后算账。有这个功夫和人勾心斗角,我倒是宁愿留下来,哪怕当个教书先生都好,胜在自在随心。”
“你身为陈家子,怎能这么没出息!”陈曦恨铁不成钢,突然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问:“别告诉我你是准备挖沈侯爷的老底啊,这事儿得不偿失。秀川是什么地方?犯得着把你一个大好前程的嫡系子弟搭进来?何况那沈侯爷也不是善与之辈,让他发现你的图谋,说不得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旭简直无奈,他可没有将沈安侯的地盘占为己有的想法!然一旁存在感几乎为零的陈乐却是连连点头,难得的鼓起勇气道:“这事儿不适合四郎做,有我就行了,便是没法让这儿都姓陈,至少也能捞出些银钱人才给你们,好歹给陈家留一条后路。”
他这么一说,连陈昭都沉默了,唯有陈旭和陈晨对视一眼,满眼都是无奈:“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陈晨几乎暴躁:“沈侯爷帮了我们!你们明白么?不是他找了人一路相送,咱们这会儿已经被关到天牢里,不知道是秋后问斩还是充军发配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才能想到占据他的庄子这种事儿的啊?!”
“你给我噤声!”陈曦老脸一红,抬手便要给陈晨一个巴掌,被他灵敏的躲过,自己差点儿摔了个趔趄,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陈家重要还是沈侯爷重要?哪个家族的兴盛不是通过步步蚕食达成的?你倒是顾念他恩德,你成了他的手下家丁小厮,难道就能拯救咱们陈家了?”
第202章 世家子(下)
陈晨简直无法想象,这种毫无仁义廉耻的话, 是从自家堂哥口中说出来的。而一旁的陈昭虽然面色不好, 却也并非出言反驳,而是和稀泥道:“莫要说的这样难听!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还有什么好议的呢?陈晨摇头,脚步却越发沉重了:“你们随便怎么想吧, 反正我是要留下来的。”
“我也留下。”陈旭追上陈晨的脚步:“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学不来你们那套心机算计, 还是老实在这里呆着吧。”
两位兄长气个仰倒, 偏又发作不得。兄弟几个不欢而散,回去又和妻小商议一番,陈晨的妻子张氏显然是支持他的:“且不说沈侯爷待咱们有恩,咱们不能恩将仇报,便是从私心来说,我也宁愿和你留在这里。” 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相比吴郡的波澜诡黠,秀川实在是平和安宁了太多。
陈晨便握她手:“你可真心这么觉得?在秀川可没那锦衣华服香车宝马的, 虽然衣食无忧, 但再不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之家了。”
“我又何必非要锦衣华服香车宝马呢?”张氏眉眼间皆是温柔:“我既嫁给你,就是要同你过一辈子的, 在秀川男耕女织也无妨,我总学过如何纺纱织布,如何裁衣做饭,总不会让你冷着饿着。”
“哪里就要这般?”陈晨嗤的笑了:“沈侯爷要留下我,好歹得让我衣食无忧吧?婢女婆子小厮虽比不得咱们在京中的排场, 但伺候咱们一家子总是够的,你可莫要瞎操心了。”
“那还有什么不可的呢?”张氏双手合十:“咱们如今是逃命呢,难不成还当自己是高门大户的富贵人么?有个安稳歇脚的地儿,全家人好生在一块儿,便是得上天护佑了,我如何还敢多有抱怨痴心?岂不是要遭天打雷劈?”
“难为你是个通透人。”陈晨臭不要脸的在媳妇儿脸上香了一个,被张氏一巴掌拍开:“少不正经了。”
他便舔着脸和媳妇儿说笑,逗的张氏直乐,这般场景要是被米氏她们看到,只怕得暗中啐一句“不知羞耻”。张氏也并非一开始就这般通透,刚嫁进陈家时亦和几位嫂嫂一样,端着世家女的架子,一句话拐三个弯儿,处处拿规矩将自己圈进条条框框里。
可陈晨却是在琼州见惯了沈汀和小程氏的相处的,哪里就觉得女子需要这般被束缚?他巴不得自己媳妇儿比程家幼娘更泼辣厉害几分,可劲儿的将人往外头拐带,甚至让张氏换了男装陪他去将作监“上班”。
张氏可是京中女学的优秀毕业生,便是听不懂自家夫君与李家郎君在捣鼓什么,在一旁计数珠算却是一点儿不怯的。连李懋都连声感慨:“若是我父亲也替我寻一个嫂夫人这样的姑娘,我又何必死扛着不成亲呢?”
这么一来二往的,张氏在外头依旧是循规蹈矩的世家娘子,私底下却和陈晨宛若志同道合的好友。陈晨也不避讳的与她诉说自己的烦恼忧愁,倾听她的所思所想。正是这般亲密无间,才能让两人心意相通,在这时候做出几乎一样的决定来。
陈晨小两口很快达成一致,陈旭却遭遇了一场不小的家庭风暴。他的妻子崔氏哪里肯呆在这样偏僻穷苦的地方?一听说二叔准备投靠吴王,已经恨不得立刻收拾起行礼了。陈旭一怒之下甩手出门,崔氏则抱着小女儿痛哭,动静大的隔壁陈昭陈曦都听了个明白。
陈家二哥三哥并小叔三家倒是没有任何异议的选择了去吴郡,最多只是在人选问题上有些分歧。米氏这会儿便小声道:“四郎和明谦想要留下便留下,三叔说的没错,咱们陈家得有个退路。谁知道吴郡又是怎么个情况呢?”
陈昭还在犹豫:“明谦我是管不着的,可四郎怎么也跟着轴呢?在秀川有什么前途?他的聪明才智该为家族兴起所用,而不是埋没在这乡间瓦房。难不成他还真当个启蒙先生不成?”
米氏却是有自己小心思的。大房三兄弟,唯有陈旭天分最高,弟媳崔氏的出身亦是最好,如若他们一同去了吴郡,只怕能被重用的便不是自家,而是老四了。到时候夫人之间交往,他当嫂嫂的何其尴尬?还不如想法子将他们留下来,自家才有出头之日。
只陈昭是个端方君子,话便不能这么直说,米氏想了想才劝他:“四郎这也算是知恩图报了,总好过三郎一心钻营。便是退一步说,明谦都留下了,咱们大房一脉就毫无表示?今后恐被人诟病不说,二叔跟前也不好交代啊。”
陈昭沉思许久,终于点了头:“那你好好劝劝四弟媳妇儿,让她别这么嚎了,也不嫌丢人。”
米氏转头去找崔氏谈人生谈理想谈规矩了,无非是“夫唱妇随”“嫁疾随疾嫁叟随叟”之类的话。崔氏听的不耐烦:“弟媳比不得您贤惠,也比不得二哥一身正气,不如咱们两家换一换,你们留下报恩,让四郎去吴郡如何?”
米氏被噎的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好半天才支吾道:“那不是四郎自个儿主动请缨要留下的么?”
“所以二哥二嫂却是只教我们懂恩德明规矩,自个儿便能逍遥自在咯?”崔氏嗤笑:“古语还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嫂您自个儿都没底气的事儿,凭什么就非要摁在我头上来?”
要说练嘴皮子,三个米氏捏一块儿也不是崔氏的对手,每次夫人们来府上做客,她也总是被这位出身高贵的弟妹挤兑的仿佛一个呆板老妈子。这回听了她这番话,米氏心中新仇旧恨一同涌起,竟是口不择言起来:“你也就是在我跟前嚣张罢了,有本事去找四郎啊!要是四郎愿意走,我们也没人能拦着他!”
这话可谓是扎心了,崔氏正恨自己从来动摇不了陈旭,一发狠便道:“我是拦不得他,他也别想把我留在这儿。了不起我与他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回崔家当个老姑婆,也好过陪他做个乡野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