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云手下的工匠看到时,差点给他跪下,说他是少府的大恩人了。
然后仔细一问,才知道很多时候架梁和挂木都是极危险工作,需要数人到数十人通力协住,非常容易出事,有了绞盘车和滑轮组,那可以救下数不清的人命,而且还可以用来建桥建城之上。
严江一边叹息着苛政猛于虎,一边被飞过来探班的陛下用翅膀打了后脑。
而在他沉浸于建筑业时,秦王统一度量衡大业也开始轰轰烈烈地展开。
秦人的法律就很粗暴,秦王原来的计划是命令各地收缴六国原有度量衡,命令各地交税收布全用秦制,敢有私藏旧制度量衡者,罚为城旦,敢有再犯者,流放陇西。
严江觉得这太不人道了,好说歹说,秦王这才同意让治下各地先备好秦制的度量衡,然后让各地以旧换新,并且给了三个月缓冲时间。
但这笔更换旧量的钱让秦国出,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但这意见是严江提出的,治粟内史和少府都没有说什么,毕竟这位严子堪称秦国钱袋,不管是管工的少府还是收粟的治粟内史,都受过他恩惠,不过严子的意见并没有得到六国旧民们的感激——他们只觉得秦国严苛又多事,简直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严江也没需求他们的感激,如果说统一六国是构建华夏帝国的基础,那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就是统一文明的基础。
孔雀王朝大吧?统一印度又如何,还不是又分裂成无数小国直到两千年后。
巴比伦那块就更不用说了,那里的波斯和阿拉伯之间已经是打出比中日还深的深仇大恨。
而这其中,文字和标准就是关键,只有这两点确定了,所有的政令才可以传达无误,如果没这一点保证,旧的文化会如野草一样顽强复苏,试图恢复它本来的力量。
至于车同轨。
严江给秦王的提议还是低价倾销,结果当时王绾正好和几位同事在秦王处讨论攻楚的后勤汇总,被听了去,他们当时就炸了——纸、车、茶、磨坊已经是秦国国库四大收入,几乎能抵一小半的税赋。
秦王和少府都对此非常抗拒——这失去的都是沉甸甸的钱啊!
治粟内史也很爆炸,这几年打六国,国库又被尉缭拿去四处做PY交易,仓里空得饿死老鼠,王绾甚至说李斯当年说厕中鼠不如仓中鼠,那是没来过秦国,要来秦国,他会发现仓里的老鼠比仓中老鼠日子好天上去了。
严江则给他们普及着薄利多销的好处,一来生产商要给经销商留下足够的利润,这才生意才能做大做强,如纸,纸价高时,收入虽然多,却远比不上纸价低时的大销量收入。二来,若秦车畅销六国,时日一久,自然车同轨。
车同轨这个理由太强大了,在场诸人一时沉默。
后世人不太理解车同轨有什么用,但在战国时代,只要是周游过列国的人,就知道这有多重要。
木车轮坚固窄硬,在土路上会压出一道道车辙,如果轨距相同,那么顺着前路车辙就会省时省力,但若是轨距不同,就很容易把一个车轮卡在其中,任牛马如何拖拉也出不来,只能人下车来,抬车摧马,以求脱离困境,但然并卵,如果你的车轮还是那样与本地的车轮距离不同,那么很快,你就会再陷入别的车辙里,然后再抬一次。
所以战争之时那么依赖水运,就是因为陆路不但消耗高,跨国战也很坑,运粮不易,还损车马。
甚至因此生了一个成语叫“改弦易辙”,来形容换大的改变。
但车是那么容易改的么?
车在战国是非常贵重的财产,有一千辆车就是“千乘之国”,算大国了,一辆车的车轴换掉,车厢也要换,几乎等同买新车了。
大贵族自然不在意,但如果这么做,就等同于得罪了六国所有的庞大的中低层有车一族。
也因此,车的不同,严重阻碍了六国交通,如果能得到这样的改变,一点钱财似乎问题不大。
但秦王还是觉得亏了,他的决定是不可贱卖,而是命令六国现在所有的匠人,以后再做车,都得以秦制来做,违反的,就来少府做车吧。
王绾等人都非常赞同,秦王则对严江温柔地表示低可以,太低不可以,灭楚还要钱呢。
严江为此不悦,睡了半个月工地没有回临江宫。
陛下先是变鸟来安慰,严江不为所动。
然后秦王让人送了一个枕头过来,疯狂暗示自己孤枕难眠,然严江依然不为所动。
秦王是绝对不会服输的人!
所以他在肝完了工作之后,亲自过来渭河之南,先撩拨阿江一偿分别之苦后,温柔地给他解释因由:“阿江莫气,帝王之道,贵在平衡总揽全局,君臣一心。民心之向,素是最后考虑一环,再者,不杀六国旧贵已是宽容,断无肥敌之理。”
甚至以前,他都是从来不考虑的,也是跟着阿江出门久了,这才把民加他自己的思维逻辑里,虽然占得并不多。
严江自然也知晓此理,趴在老虎背上幽幽道:“我亦知此理,只是到底有些意难平,不过你说的亦有道理。是我多事了。”
秦王倒没说错,他不杀六国旧贵的结果,就是被六国旧贵灭国了,不过这锅他自己也要背一大半就是了。
秦王强大的第六感立刻激发出求生欲望,他握着阿江的手,斩钉截铁地道:“阿江之言皆为至理,与吾一刚一柔,互补互益,是吾之幸,怎么能是多事呢?可是有小人中伤于你,寡人这便……”
“得了得了!”严江看他一眼,转开话题,伸指尖在他腿上的疤痕划了划,“如今已有三月,秦何时出兵?”
“大军开拔集结尚需时日,”秦王略略一算,“春寒不起兵,应是三月之时。”
三月春暖,不需要冬衣,正值楚地春耕,此时出兵,对面军心易摇。
“先前前来刺杀的首领,可查清了?”严江微笑问。
博浪杀那次亏,他惦记很久了。
“已查清了,乃昌文君。”秦王说到这时,神色冰凉,昌文昌平君是兄弟,更是他倚重的重臣,所以那一次的危险,一点也不输给荆轲刺秦。
“我想……”去楚国找昌平君,严江话未说完。
“不,别想!”秦王眉目微眯,将他手腕压在老虎柔软的背脊上,“离发兵尚高,你冷落寡人十数日,当罚!”
第144章 商书
在郑国渠修成后, 咸阳人口增长很快。
劳作的妇人小孩常随手带着一个纺锤,将一团短棉搓成棉线, 民众的力量是无穷的,棉花已经从一开始做为保暖填充物, 向纺织品进展。
手搓的棉线粗细很不好控制,做出来的都是粗布, 但这种柔软轻肤的布料几乎是一瞬间就俘获了普通人家——它的产量太高了,而且相比需要沤、砸、梳、抽的麻纤维,它只要细心去除其中的棉仔,就可以纺线做布。
唯一的问题就是它太耗费地力,种了棉的地得至少种上两三年的菽豆或者苜蓿,才能再来种棉。
但问题不大, 对普通的农人来说, 一件布衣, 够穿很长时间了。
问题在于由于棉布价格上涨, 让种棉的农家多了起来,引起了秦国上层的重视。
“棉占良田, 益商贱农, ”王绾对这事非常紧张, 上书秦王, “应令诸农归禾,禁种棉, 以益田赋。勿复齐纨鲁缟之事。”
秦王看这奏书时, 正是与阿江大战后的休息时间, 拿工作当休息的王者微微一笑,随手将奏书丢给了严江。
“齐纨鲁缟?什么意思?”严江对有些典故还不是太熟悉。
秦王于是解释了这个事情。
严江这才知道,战国和后世之所以重农抑商,管仲是要负大半责任的!
就是这个人,当年搞了个骚操作,让齐国人只能穿鲁国的布,于是布价上涨,齐国订单如雪花飞来,然后鲁国一看,哇,有钱赚啊!于是荒废种植业,大搞纺织业。眼看产业链已经建起来了,管仲突然说,对不起,你们的布我不要了!以后齐人只能买齐布,不买不是齐国人!
鲁国傻眼了,布价一跌,国内闹起了饥荒,辛苦做的布料便宜卖给齐国不说,还签下大量不平等条约,堪称历史上第一例经济战,自此之后,各国君主对商人提高警惕,就怕再来这么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