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会死的,康斯薇露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牺牲。
“安娜。”她喊出了声,安娜迅速转过头来。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她们的视线对上了一般,但康斯薇露随即意识到那并不是错觉,安娜的确正注视着她,眼中盈满泪水。她知道我的存在,康斯薇露在无与伦比的震惊中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知道我还存在。
“安娜,你必须离开。”
没有回答,没有更多的争辩,就像她还活着的时候给安娜下达任何命令一样,她忠心耿耿的女仆立刻就转身离开了,动作敏锐迅速得惊人。是的,安娜从不质疑她的命令,安娜从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愿,无论她说什么,安娜都会立刻照做。
这一点从未变过。
公爵没有跟着一起来,温斯顿应该阻止了他上楼来找伊莎贝拉。他是对的,这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把她救出来,等迟迟赶来消防队好不容易控制火势,想方设法打开那扇木门的时候,整个弗洛尔城堡都将会付之一炬。
只有她能把她救出来,就像一年前,重新在这具身体上复活的伊莎贝拉将她从绝望与痛苦中拯救了出来,给予了她全新的人生——即便只有短短的一年。
我会让你过上那个你不曾拥有过的人生,去见所有你未曾见识过的事物,让你做所有过去未曾得做的事情。那时伊莎贝拉向她保证道。
而她的确完成了这承诺,那么,也是时候离开了。
伊莎贝拉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万事都需要她帮忙指导的女孩,即便没有自己,她也能继续在1896年的世界活下去,甚至继续改变着既定的历史。而埃维斯——如果她一直在,那么埃维斯就永远不可能过上她希望他过上的正常生活。没有活人能做到与她定下的约定,他深爱着她,自然会无时无刻地想要守在身边帮助她,保护她。这个道理她应该早点明白。
早在一年前,她就该死去。这个世界已经没了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的位置,这365天不过是从上帝手里洒落的怜悯,让她清楚自己甘愿放弃的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让她明白真正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让她看到人生的另一个可能性,让她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你必须活下去,伊莎贝拉。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是的,我会的。
她再一次出现在了伊莎贝拉面前,仅仅只离开了几秒,房间里的情况就更加糟糕了,伊莎贝拉跪倒在地上,快要昏迷过去,她的意志随着渐浓的烟雾逐渐衰退,已经无法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
康斯薇露伸出了手,没有理由地,她笃定自己一定能握住伊莎贝拉的手。触手的是柔软,坚实的触感,仿佛还能在淡灰色外感到肌肤的滚烫。鬼魂没有力气,诀窍是意志力的多少,她能轻松地拉起伊莎贝拉,就像那次在雪山她抓住了正要坠落的她。
但那次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秒,仅仅足够伊莎贝拉抓住别的支撑自己身体的东西,便无法再继续维持。这一次,时间要久得多,也要困难得多。
她能做到的。
你必须活下去,伊莎贝拉,以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人生。这样,就好像我也跟着一起活下去了一样,就好像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不曾离开一样。
她抱起了伊莎贝拉,灼热的痛感——倘若鬼魂也有的话——须臾间遍布了她的全身,与雪山时一样,却比雪山时要尖锐,刺骨,入髓千万倍,她本就黯淡的指尖片片融成灰烬,仿佛仅剩的血肉正被烧成焦屑。
你必须活下去,伊莎贝拉,这个世界会因为你的重生而改变的,我相信这一点。我与你的名字都会被历史铭记,我也相信这一点。一年前的今天,你说过上帝让我们都活下来,是为了一个好理由,我现在相信这一点了。
有些人已经跑到了城堡后的草坪上,尖叫声与嚷嚷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连同到来的还有一些模糊的人影,康斯薇露没有时间去分辨这些,灰烬从手臂蔓延到脖颈,再到头脸,她的视线模糊得就像一张年久失修的水彩画,所有的颜色都融合在一块。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你必须活下去,伊莎贝拉,即便我已经无法陪你走下去,直到一百多年以后,与你一同在帝国大厦的楼顶放声歌唱。
在黑烟中,人们还看不见她。康斯薇露知道自己得让伊莎贝拉摔下去,接着在树丛中接住她。这是冒险的一招,可是却能最大程度地避免人们看见一个鬼魂抱着一个活人缓缓落在地上的过程,而以她灰烬化的速度来说,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我会接住你的,伊莎贝拉。
松开了手,软绵无力的身躯借着重力向下栽去,一片惊呼响起,夹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康斯薇露在树丛上方张开了双臂——或者说是仅剩的一点灰烬,她微笑了起来,紧紧地搂抱住了向她坠来的伊莎贝拉。
至少我们最后一起度过的,是我梦想了一辈子的美好婚礼。
这一刻,康斯薇露终于知道那撕裂感到了极致会是什么感觉。
就仿佛心脏被粗暴地从胸腔中扯出,带着血管,带着跳跃的鼓动,带着热气,带着所有她对伊莎贝拉的回忆,带着所有她对埃维斯的爱,带着她所有的存在,霎时间烟消云散。
痛楚只有短短的刹那,随即便被光芒从她身上洗去。朦胧中,谁轻柔地将她迎了过去,谁温和地将她拥入怀里,她就像回到了子宫的婴儿一般安心。我们等你很久了。细语悄悄在耳边响起,像最悦耳的乐器演奏出的弦音。我们等了你一年了,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欢迎回来。
再见,伊莎贝拉。
作者有话要说:《镀金岁月》的故事线,到此为止,就结束了。随后有安娜章及后记。
这个故事开始于2018年8月,伊莎贝拉·杨死于纽约,重生在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身上。
结束于2019年8月,一年之后,康斯薇露的真正死去。
这个结局在我动笔以前便已想好,感谢你们的支持让我写完了这个故事。
谢谢你们见证了两个女孩,一人一鬼,如何相互支持陪伴着彼此,死生不计的故事。
谢谢你们见证了一个活在19世纪末的公爵是如何与千禧后的ABC艰难相爱,终至相濡以沫的历程。
我们下一个故事见。
第275章 ·Anna·
火灾过后,公爵夫人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我当时不在现场, 等我赶到的时候, 公爵阁下已经站在坠落的公爵夫人身旁,颤抖着准备伸手将她抱出。当时是盛夏, 楼上烈火熊熊, 只是走近几步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浪逼面而来, 但公爵夫人跌落的树丛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枝丫四溅开来, 层层叠叠地向外翻去,形状恍如一朵盛开的玫瑰。
穿着美丽新衣的罗克斯堡公爵夫人伏在女伴的肩头啜泣,顷刻之间,她的婚礼与新家都被付之一炬, 的确值得任何年轻女孩大哭一场。直到公爵阁下大声宣布公爵夫人还活着,她才抬起斑驳的面颊, 欣喜地转过身去。
而周围惊慌失措的宾客则窃窃私语,认为冰冻的树丛代表着某种魔法,甚至是某种诅咒,否则怎能让一个活人从那样的高度坠落, 还毫发无伤。
只有我知道, 那是我的女主人, 我的康斯薇露小姐。
也许那时, 我就应该当场离开。没人会注意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仆。那会现场极其混乱,公爵夫人被立刻送上了马车,被带去爱丁堡;一些女眷因为过度惊吓而昏迷了过去, 也被一同送走,还包括一些企图救火而受伤的仆从。由于王子殿下与王妃殿下也在弗洛尔城堡,大量的警察与消防队来得很快,他们接手了罗克斯堡公爵的工作,开始有序疏散宾客,清点人数,控制火势。倘若我趁乱离开,没有人会发觉。事实上,很久以后才有人发觉我的存在,并找来了一位医生替我处理伤势。
那时,我已经站在原地注视那缓慢融化的冰冻玫瑰许久了,夜幕早已包裹了苏格兰的大地,滴滴从片叶上滑落的水珠就如同泪水,潺潺不停。
我想,康斯薇露小姐大约是不会回来了。
那从来就不是我最为惧怕的事情,因为死亡并不可怕。对于史蒂夫可怜的孤儿寡母来说,那是一种仁慈,将她们从穷困潦倒,衣不附体,饥肠辘辘的生活中解放出来。对于米勒太太而言则又不同,康斯薇露小姐想要看到米勒夫妇得到他们应得的惩罚,那便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