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第一批他的支持者已经悄然涌现。
尽管塞西尔·罗德斯毁掉了他手上握有的关键罪证,但是德兰士瓦共和国的许多官员手上仍然留着与他交易的证据。如今政府易主,那些证据都被作为讨好或者互换的筹码交出去了,其中有许多与温斯顿及康斯薇露从监狱里带出的信件叙述相符,可以证明塞西尔·罗德斯的确犯下了那些罪行——包括协同谋杀,贪污诬陷,滥用职权,贿赂走私等等。
对此,塞西尔·罗德斯的应对,是另一篇报道。它的巧妙之处在于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曾说过塞西尔·罗德斯是无辜的,它只是点明了许多英国政客与塞西尔·罗德斯之间曾经的友好关系,并且指出了一个事实——调查的官员没有在南非找到任何证明库尔松勋爵有罪的证据。
这下,事情就彻底变味了。
很少有人明白什么叫做“不信任动议”,也很少有人愿意去弄清楚库尔松勋爵被定罪与政府下台之间的联系,而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库尔松勋爵被指控做了那么多事情,甚至被指控与塞西尔·罗德斯一同犯下了叛国罪,却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丝的证据。
于是,在绝大多数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英国平民眼中,这就成了一场阴谋——
政府选择了将更加爱国,为英国的殖民地发展做出了更多卓越贡献的塞西尔·罗德斯作为替罪羔羊处理,只是因为他没有像库尔松勋爵那样,是个贵族的后裔罢了。
窗外的喧闹声突然提高了许多,温斯顿抬眼看去,果然,是载着塞西尔·罗德斯的马车到了。他的那些支持者们热切地迎了上去。“我们支持你!”“没有人会忘记你为大不列颠付出的一切!”等等呐喊不绝于耳,温斯顿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些支持者根本不是在支持塞西尔·罗德斯,他们连一半的事实是什么都没弄清楚,更加无法看出他一连串行为背后的政治意义。他们只是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发泄着自己对于这个社会,对于这个国家的不满。将自己的不得志,将自己的恐惧,将自己的失败,将自己对制度的怀疑都一股脑地映射在塞西尔·罗德斯的身上,如此而已。
谁不喜欢听到一个出身卑微的男孩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了千万富翁,在一群勋爵老爷中厮杀出一条血路,坐上了殖民地总理位置的故事?也许只除了贵族本身。
这个世界上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能有多少?越是平庸无奇,就越渴望万中无一。
塞西尔·罗德斯的倒下,在这些英国人的眼中不是南非血腥统治的落幕——不,他们才不会在意半个地球以外的人类的生死——而是自己最隐秘的幻想忽被戳破。这世界是残酷的,许多人要仰仗着那幻想,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万中无一的存在,才能继续着毫无出路的人生。而这等于在他们耳旁敲响了警钟——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塞西尔·罗德斯,是否也会因为我的出身而遭受这样的不公?
塞西尔·罗德斯对这种小人嘴脸的把握精准,才导致了庭审延续整整七天。在外界巨大的舆论压力下,作为陪审团的所有勋爵都十分谨慎,只有那些已经被皇室顾问法官认为有罪的罪行,才会一致同意有罪。除此以外,他们宁可展开一场又一场拖沓冗长的讨论,也不愿赔上自己的名声,让自己的家门口第二天就布满鸡蛋与番茄的残骸。
其他罪行还好,唯独叛国罪一条,最为难办。
唱片圆筒已经被塞西尔·罗德斯毁去,因此唯一能证实他犯下了叛国行为的,就是强行将温斯顿与康斯薇露关入了死亡监狱之中,妄图掩盖他们已经与德兰士瓦共和国达成了和平协议这一事实,让英国继续着一场没有必要的战争。
而今日的庭审,便是要证实这一点。因此他们三人一大早便前来了威斯敏斯特宫。准确来说,只有温斯顿与康斯薇露需要上庭作证,阿尔伯特则是必须前来法庭作为陪审团,他身为公爵,是上议院中的一员,自然就被囊括在了法庭的组成内。
这便是塞西尔·罗德斯昨晚要发表那篇声明的原因。
那记者在文章的第二段便公然宣称,他早就已经从塞西尔·罗德斯的口中得知,温斯顿·丘吉尔与乔治·丘吉尔从未被关入所谓的死亡监狱之中,一切都只是他们自导自演的故事。为了验证这一点,他便跟随着女王陛下派遣去南非的官员们一同抵达了德兰士瓦共和国,并且以他在文章中自夸的“敏锐的观察力及非同凡响的侦查技巧”搜寻证据。
看到这里时,温斯顿只觉得这篇文章荒唐可笑。
直到他的视线停留在了那行字上——
“为了让他们的越狱行为能够可信,温斯顿·丘吉尔甚至还编造出了三个根本不存在的布尔人:迪克兰,派崔克,与伊森。就我在比勒陀利亚的见闻来看,布尔人与英国人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根本不可能出现布尔士兵协助英国士兵从自己看守的监狱中逃脱这样不可能的事情。这又是另一个有力的佐证……”
他的左手上仍然有一小块淤青,便是因此而来。
塞西尔·罗德斯在警察的护送下走下了马车,他的支持者太过于热情,警察不得不凶狠地挥舞着警棍恐吓,才能勉强维持门口的秩序。温斯顿看着他那花白的脑袋消失在窗框地下,知道这意味着庭审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向康斯薇露转过身去。
“我知道你向来都是扮演着我们当中发言的角色,但是,在今天的庭审里,我想暂时接手这个角色——甚至,我希望你什么不要说,将一切都交给我。因为——”
温斯顿停了几秒。
“——因为我想亲手将塞西尔·罗德斯送上绞刑架。”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最近状态不好,没什么动力写,写得也特别慢,因此可能都没法按时的更新。
用现代术语来说,这一章塞西尔·罗德斯的公关很完美。
“独立思考”无论在哪个历史时期都是难得在普通人中一见的能力(当然,随着教育的普及这一点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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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查阅了更多与Trials of Peers的资料,包括一篇非常有用的论文《The Trial of Peers i Britain》,贵族审判是一个非常冷门的英国历史旁支,研究的人很少,在整个19世纪也就发生了那么一次,在1841年,但我参考的是1901年发生的那一次,年代距离更近,更有参考价值。
我一开始找的一些资料是有误的,影响了这一章里的一点内容,现在已经改了过来。
第249章 ·Winston·
同样的梦境, 每夜每夜都前来温斯顿的床头造访。
他没有亲眼看见迪克兰的死亡,却不得不在朦胧的沉睡中一遍又一遍地经历。他如同某种孤魂野鬼般漂浮在上空,眼睁睁地看着德弗里斯下令让那些布尔士兵杀死自己同胞,他拼尽全力大喊着,让迪克兰逃走, 让那些士兵住手,然而谁都没有听见。
千里之外, 是不是也有一个老妇人痛苦不堪地重温着她儿子的死去?
派崔克的妹妹会知道她的哥哥有多么爱她吗?
伊森会后悔在监狱中帮助了他们吗?
大汗淋漓的温斯顿在半夜醒来,双臂高举在半空中,仿佛还能感到尸体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肌肤上, 虚弱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 滑腻的鲜血顺着自己的手指往下流淌时,总是禁不住如此想着。
但他想的更多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在梦中,我是不是也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魂魄,在死人的世界外窥探, 看着他们回放着自己活着时的记忆。而有时, 他们也会回到我们的世界中,悄悄探寻这个世界的模样改变了多少, 无声无息地从身边经过,只是我们无法看见。
如果没有的话,那一日在矿洞,大声警告我们的又是谁呢?康斯薇露时常撇过头去微笑注视着的虚无又是什么呢?
如果有的话,他们会在这儿注视着我吗?
“塞西尔·罗德斯。”
听见这个名字, 坐在第一排的温斯顿睁开了眼睛,抬头望向开口说话的上议院特别刑事审判长(Lord High Steward),哈里斯伯里勋爵。
他此刻身处上议院中。按照从都铎王朝就制定的规矩,上议院刑事法庭可以在没有会议时于此开庭。在他的身侧,一路蔓延到大厅尽头的长椅上坐满了贵族勋爵们,哈里斯伯里勋爵则坐在中央,正对着女王陛下及阿尔伯特亲王的御座。在他的身后,则坐着皇室顾问法官们,从17世纪开始,他们的意见在上议院刑事法庭里就举足轻重,几乎所有的审判长都会咨询他们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