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抓公爵阁下的手该不会是你现在正在思考的事情吧?康斯薇露的声音突然在伊莎贝拉心里响起,吓得她差点没能拿稳手上的叉子。
当然不是!她立刻说道。
冷静一点,伊莎贝拉。康斯薇露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冷淡。你现在的表现得就像一个十六岁从来没见过男人的西班牙修道院姑娘。
我死的时候的确是十六岁,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男生,我可能还不如一个西班牙的修道院姑娘。伊莎贝拉说。至少当她们脸红心跳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有上帝陪在她们身边,而我只有一个冷嘲热讽的鬼魂。
“如果您不介意我询问的话,康斯薇露小姐,不知您和艾略特勋爵都说了些什么?”马尔堡公爵又开口问道,还没从与康斯薇露的谈话中回过神来的伊莎贝拉下意识地回答,“没什么,就是您跟路易莎小姐之间的事情。”
马尔堡公爵正要向酒杯伸出的手顿住了。
“我并不知道原来路易莎小姐与我之间不足为道的过去竟然已经传到了美国。”他说着,露出了微笑,可那双透澈的眼睛此刻看上去就如同两颗坚硬而毫无温度的玻璃珠,“是的,路易莎小姐与我曾有不正式的婚约,但她与我随后便发现彼此并不合适,于是就此分开了。相信您已经听说了她与杰弗森·菲尔德的婚约。”
“你说得好像你从未爱过她似的。”伊莎贝拉探寻地注视着他的神色,马尔堡公爵最后一个字还没完全从他口里冒出,她就已经脱口而出下一个问题。
太过于心直口快了,伊莎贝拉。康斯薇露无奈的声音响起了。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十六年来你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男生了,也许情况是刚好反过来的。
嘘嘘嘘。伊莎贝拉没好气地说道。
“爱,是一个非常沉重的字眼,康斯薇露小姐,或许并不太适宜在这样轻松写意的晚宴上讨论——至少决不是在第二道菜时。”马尔堡公爵低声说,他的视线完全转开了,就好似他面前的那盘vol-au-vents突然在刹那之间变得十分有趣一般。
“那么什么时候才是讨论‘爱’的恰当时机呢?”伊莎贝拉追问道。
“对于英国人来说?”马尔堡公爵笑了笑,“永远没有。”
“所以你们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句话?”伊莎贝拉瞪圆了眼睛,小声问道。她当然知道那些美国人对于英国人的刻板印象——守旧,传统,古板,就连骨子里仿佛都散发着阴雨绵绵的潮湿——但19世纪的英国男人则更是将这个刻板印象在伊莎贝拉心里推向了另一个高峰,“你们不会对妻子说‘我爱你’,不会对自己的孩子说‘我爱你’,也不会对自己的父母说‘我爱你’。那你们每天都跟彼此说些什么呢,天气吗?”
“所以这就是美国人的作风吗?任何感情都必须从口头上表达,否则就不存在。”马尔堡公爵终于再一次转向了伊莎贝拉,他看上去似乎被她的话逗乐了,“显然,对于大多数英国人来说,如此的行为会被视为过于张扬与口头主义。用行动来证明一个人的感情是更为普遍接受的做法。”
“那么,对于一个你只希望迎娶她的钱包而不是她的人的妻子,你会如何用行动来表达你的爱意呢?将整个庄园都用金子装修一遍吗?”
噢,伊莎贝拉……站在伊莎贝拉身旁的康斯薇露一边叹息着一边飘远了,伊莎贝拉用余光看见她双手掩面地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似乎已经不忍直视她与马尔堡公爵之间的对话。
怎么了?伊莎贝拉问道。难道你不希望我弄清楚马尔堡公爵是否是为了金钱才接受这桩婚姻吗?
噢,我当然希望你能看清这一点。康斯薇露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但决不是以这种方式。
我是被一个在纽约大学的辩论俱乐部担任副主席的母亲,还有一个辩护胜率高达70%的律师父亲养大的,每次他们吵架的现场简直就如同国际水准的辩论赛一般精彩绝伦。你不能指望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我说出来的话就真的如同一个十六岁的西班牙修道院姑娘一样平淡。伊莎贝拉为自己辩解道。
“事实上,我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出乎伊莎贝拉意料的,马尔堡公爵竟然笑了,他那具有古典希腊美的面庞柔和起来,就像云散雾开后的月光洒在了冰封的蓝色湖面上。伊莎贝拉看得愣住了,“尽管讽刺意味十足,但听上去倒像是一个得体的英国绅士会干的事情。不过假使你是指代自己,康斯薇露小姐,那我必须说任何这样做的男士都十分愚蠢,任谁有了这样美丽的妻子,还会看自己的庄园一眼?”
康斯薇露,伊莎贝拉小声对她说,我想我要昏过去了。
康斯薇露没有理会她。
“即使他的目的始终纯粹地指向他的妻子的财产?”伊莎贝拉不自觉地用了康斯薇露平时说话的风格问她面前这个正向她倾过身子,含笑注视着她的男人。
“即使他的目的从一开始纯粹地指向他的妻子的财产,我想他也会等到自己能用除了将自己的庄园全部用金子装饰一新以外的其他方式向他的妻子示爱时,才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妻子。”马尔堡公爵轻笑着回答,毫不费力就明白了伊莎贝拉的暗示。
你听到了吗,康斯薇露?伊莎贝拉几乎是在她的内心尖叫着呼唤着对方。马尔堡公爵并不会单单只为了财产就接受一桩婚姻,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我为你而高兴,伊莎贝拉。康斯薇露低声说,某种复杂的情绪从她的内心蔓延进伊莎贝拉的感知里,伊莎贝拉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对方并不高兴。
这时,佩吉夫人放下了叉子。
第二道菜撤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 Red Lobster,一家美国连锁餐厅,特色之一是在餐前提供不限量的蒜蓉面包。
这章对话的“您”和“你”的转换依旧代表英语中微妙的语气。
那时候的英国人对美国人的了解简直少得可怜,特别是非常阶级固化的上流社会。
关于伊莎贝拉提到的用金子将整个庄园装饰一新,这的确是历史上的第九代马尔堡公爵拿了康斯薇露的嫁妆去做的事情。
第11章 ·Isabella·
“请告诉我你没有把马尔堡公爵的手也按在你的大腿上。”
这是伊莎贝拉再一次转向艾略特勋爵时,对方说的第一句话。
“抑或那就是你们竟然有了一场看起来十分愉快的谈话的原因?”艾略特勋爵又补充了一句。
“亲爱的艾略特勋爵,那只是一个一次性的事故,不会再次发生了。”伊莎贝拉没好气地回答,“实际上,马尔堡公爵也很惊讶我竟然能跟你有一场‘看似愉快’的谈话呢,显然,交际并不是你的长处。”
“噢,我天真的美国姑娘,这真是令人尴尬的一刻,”艾略特勋爵用餐巾掩饰着他忍俊不禁的笑意,“马尔堡公爵与我认识很久了,他很了解我。相信我,他真正想表达的是,他未曾想到一个粗俗无礼,肤浅虚荣的美国女孩竟然能够与一名英国勋爵维持一段对话,更不要说这段对话‘看似愉快’。”
伊莎贝拉正想出口反驳自己并不是个“粗俗无礼,肤浅虚荣”的美国女孩,但一想到她与艾略特勋爵在第一道菜时发生的“意外,”便又硬生生地将这句话吞了下去。
端着第三道菜肴的男仆此时来到了伊莎贝拉身旁,还没等她来得及看清对方盘子里究竟盛的是什么,男仆就已经夹起了一块看起来像鸡翅膀的部位,放进了她的盘子里,接着便来到了艾略特勋爵身边,侧身放低了盘子,伊莎贝拉才得以见到盘子里的食物,只见上面平摊着某种像是烤鸡一般的生物,但又装饰着长长的颜色亮丽的尾羽,与一般烤鸡的装盘不同,艾略特勋爵挑选了一块看起来像鸡胸肉部位放进自己的盘子里。
伊莎贝拉这下傻眼了,她赶忙向菜单看去。
Le faisan是什么?她询问康斯薇露道。
野鸡。康斯薇露解释道。翅膀部分按照惯例都是专门留给女士吃的。通常而言,这道菜是必须使用刀叉的。
什么样的怪物才会强迫一名女性用刀叉来吃这样美味的部位?伊莎贝拉欲哭无泪地向康斯薇露控诉道。唯一正确的食用鸡翅的器皿就应该是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