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行龙来到房里,见李展形销骨立面色发黑地躺在床上,一副随时可能会咽气的模样。
他有些发愣,迟疑地来到床边坐下,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唤:“李哥。”
李展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纪行龙,竟还露出个微笑,声息孱弱:“阿龙,你回来了。”
“是许大夫派人去叫我,说……”
李展看着他,道:“说我不行了,是不是?”
纪行龙低下头。
“安公公的人,你转交给他没有?”李展问。
纪行龙闻言微微一顿,抑着心虚点了点头。
李展并未怀疑他,见状松了口气,道:“转交给他了便好,我只怕你为外人所惑,与他作对。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他,你都不要相信,他不是坏人。他若是坏人,你我都不会在此了。”
纪行龙想到自己被送人为妾的姐姐,没有应声。
李展瞧着他的样子,伸出枯瘦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尽最后的余力苦劝:“阿龙,你是要入仕的人,安公公他有陛下的宠幸,你若是与他为敌,却要去投靠谁?”
“我谁也不靠,凭我自己本本分分办差不行吗?”纪行龙刚甩开他的手就后悔了,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而是因为自己的举动。李展是真心为他好的,他看得出来。
李展看了他半晌,微微点头:“好,你是有本事的,我知道。”
纪行龙有些无所适从,默了半晌才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置办?”
李展摇摇头,道:“你走吧,以后也不必来了,我的后事已托付了许大夫。秋闱在即,你不要分心。”
纪行龙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别哭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是我走以后,你就真的是独自一人在盛京了,若以后遇到实在迈不过去的坎,你就试着去找找钟羡钟公子,他与安公公是有交情的,说不定会看在安公公的份上帮你一把。”李展道。
是夜,尹衡从外头饮宴回来,刚行至自家附近的巷道中,便在拐弯处被纪行龙拦住了。
“诶,行龙,你怎的在此?”尹衡见着他还有些高兴。
“我特意在此等你的。”纪行龙道。
“有事?”
“李展要死了。”
“哦。”尹衡感慨,“想他曾是司隶校尉之子,在盛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子弟了,想不到最后竟是这等下场。”
纪行龙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顿时怒了,情绪激动地问:“可是当初你给我药时明明说只会让他病上一阵子的,他怎么会死呢?”
尹衡眉头一皱,道:“听你这话,你是怀疑我利用你毒死了李展?”
纪行龙不语,但脸上分明写着“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原因?”
尹衡面色放了下来,问纪行龙:“那你倒是说说看,害死他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一直跟我说担心你姐姐,我为了帮你才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那他为什么会死呢?”纪行龙想到这一点心里还是很难过。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许他本来就有病,不过凑巧赶在此时发作罢了。”尹衡道。
纪行龙僵在那里不说话。
“难不成你以为我是贪图他手里那批人?呵,我为了帮你又不打扰你读书科举,花费时间精力金钱养着这帮人打探你姐的消息,到头来反倒落你怀疑,既如此,我何苦来哉?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将那批人的花名册和联络方式拿来给你,以后你自己当手便是。”尹衡说着就要往家里去。
纪行龙忙扯住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太过凑巧了。”他清楚这种事自己做不来,李展要死了,在这件事上,他已没有了退路。
尹衡站在他面前,负手看着别处,也一副生气的模样。
两人沉默了片刻,纪行龙讷讷地问道:“最近有我姐姐的消息吗?”
尹衡道:“她在鸣龙山下一个名叫汝仙的山村里,过着农妇一样的生活。”
“农妇?”纪行龙瞪大眼睛,他们姐弟出身书香世家,一辈子都没干过农活,姐姐她怎么能够做农活?
“张君柏呢?他好歹是梁王世子,我姐姐纵然只是妾,也不该如此对她。”他气愤道。
“张君柏在山村一侧的兵营里,把你姐姐养在村子里仿佛就是为了伺候他自己的。他白天在兵营里练兵,傍晚去你姐姐那儿,你姐姐要亲自种菜煮饭给他吃,给他洗衣喂马,身边连一个仆妇丫鬟都没有,什么都得自己做。”
纪行龙转身在墙上狠捶了几拳。
尹衡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斥道:“疯了吗?手不想要了?”
纪行龙无力地靠着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既焦虑又痛苦。
“亏你还有心思去管别人死活,不说全力准备秋闱之事。那地方穷苦闭塞,你姐姐过得又十分艰辛,万一得个病,怕是连好好医治的机会都没有。你若不能出人头地,你姐姐这日子要熬到何时才是个头?”尹衡道。
纪行龙看救命稻草一般看着尹衡,问:“你是瞧过我文章的,你觉得此番我有希望考中吗?”
尹衡看他两眼,道:“你且等我片刻。”
他回到尹府,很快又出来,递给纪行龙一个信封。
“这是何物?”纪行龙见信封没有封口,就想看里头的东西。
“你别看,这不是给你的。下次你去高府时,设法将此物藏到高烁的书房里去。”尹衡道。
纪行龙听他这话,心头乱跳,问:“这到底是什么?”
尹衡缓缓道:“高烁是今年秋闱的主考官,他刚正不阿,下头人根本没有做手脚的机会。你若想一举高中,就得把他从主考官的位置上拉下来,这样才有机会去走关系。只要你将此物放到他书房里,便能办到。时间不多了,你自己权衡利弊,做还是不做,全凭你自己拿主意。”
第656章 山崩
福州本就多雨,夏季更是如此。
长安一行离开榕城的第三天便开始下雨,之后晴了两天,第六天又开始下雨。
“雨天视线受阻,山道又难行,要不我们暂且在此稍作停留,待雨停了再走。”驿馆二楼,龙霜望着前方那一片绵延不断的山体阴影,对长安道。
“赢烨给的时限是一个月,如今只剩二十天都不到了,二十天要从此地赶到夔州南部的佘城,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等雨停。”陈若霖道。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龙霜问陈若霖。
陈若霖伸手自窗外接了几滴雨在手心,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下的时间长了,山路泡软了,只会更加泥泞难行。不若现在就走,在雨势变大之前,尽可能快地穿过这一条山道。”
龙霜看向长安。
长安看了陈若霖一眼,后者回以花红柳绿的微笑。
长安移开目光,对龙霜道:“去知会庞将军一声,收拾一下即刻启程。”
半个时辰后,一行上千人的队伍长龙般蜿蜒上了那条弯弯曲曲的山道。
这山道右边是高山,左边是大河,河对面还是高山,据说能一直延伸到横龙江岸。
按道理来说这条道真心不好走,本来不该走这边的。可是从榕城到潭州,这条道要比好走的那条近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距离,为了赶时间才选的这条道。
长安坐在马车里,听着雨滴砸在车顶的噼啪声,心里泛起一阵本能的不安。
陈若霖这厮故弄玄虚,说要和她玩一场有趣的游戏,却不告诉她具体计划。这男人心理有缺陷,天知道他所说的有趣到底是什么趣?长安有些后悔为了表现得信任他而没有坚持追根究底。
这边正想着呢,外头的风雨声中却渐渐夹杂了一丝异动。
“龙霜,怎么回事?”长安掀开车帘,冒雨问道。
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龙霜道:“好像后头有辆车陷泥坑里了,我去看看。”她拍马往后,长安的车驾继续往前。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几声沉闷的巨响,在这个时代的人听来或许只能联想起雷声,但落在长安耳中,却多了一种联想,那就是——爆炸声!
到底是雷声还是爆炸声?若是雷声,这雨从昨晚后半夜开始下到现在也没见打雷啊。可若是爆炸声,哪来的炸药?
长安掀开车帘,外头大雨滂沱,能见度大约只有五六丈的样子。她刚想喊人去附近探探,近旁的人马忽然乱了起来,不止一个人在那儿惊声尖叫,声音杂乱以至于长安听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辨别出叫的好像是“山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