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绅领命。
龙霜见状,知道劝也无用了,只得皱着眉头满目焦色地看着长安。
长安独自走到院门前,将院门打开一条缝。
刚好行经院门前的老虎被门响惊动,停下来看着这边。
长安注视着它棕黄色的冰冷残暴的眼珠子,硬生生克制住人类对于这种大型猛兽从基因里就带着的刻骨恐惧,慢慢地从院门内出来,站在门前,与老虎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一丈。
这个距离,也许它轻轻一扑就能瞬间扑倒长安。院内龙霜等人遥遥看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扑过去相救。
一人一虎对峙了差不多有十个交睫的时间,陈若霖轻笑一声,喝道:“呿!”
老虎移开盯着长安的目光,有些不甘地甩了甩尾巴,继续往前走。
陈若霖向长安伸出手。
长安走到他身边,双手负到背后,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陈若霖笑着收回手,也不多言,两人跟在老虎后头慢慢地出了宅子,来到外头同样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老虎熟门熟路地往左拐。
整条街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目之所及不见一个活人,倒似世界末日一般。长安寻思这陈若霖倒也不是丧心病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至少他出来遛老虎之前还知道通知百姓回避。
“我好开心,多年来,无一日有今日开心。”陈若霖道。
长安瞥他一眼,道:“你今天也未有何惊天动地之举啊。”
“共天是我送给自己的及冠礼,我养它六年了。这些年来,好奇我如何与它同行的人很多,但真正敢共我一道与它同行的,你是第一人。恰是我喜欢的女人,是我余生的另一半,是我孩子他娘。你说,此情此景,是否算得人生一大幸事?”陈若霖看着长安道。
长安发现这男人在说这番话时,耳根居然隐隐泛红,显见是真的激动。
她有些无语,幽幽道:“我可是自私冷漠又装腔作势的女人,而且心眼小爱记仇,你确定要跟我共度一生?”
陈若霖失笑:“看来心眼小却不是胡说的,还记仇呢。”
长安冷哼一声。
“其实很多夫妻都知道对方的缺点,只是碍于各种原因不说而已。可是不满这种情绪老是闷在心里,便如拌了酒曲的粮食闷在坛子里,久而久之,是要发酵变味的。如你我这般,吵架的时候固然伤人,可是也坦诚啊。彼此都知道并愿意包容对方最不好的一面,夫妻间的感情才不会被轻易破坏或离间,比之那些面和心不和同床异梦的夫妻不是好上千万倍?”陈若霖温声道。
“你说的这些啊,爱谁谁,跟我没关系。”长安注视着老虎尾巴上那撮白毛。
“你还是觉着我对你居心叵测,想利用你夺位?”陈若霖问。
长安看着前头空荡荡的街道,缓缓道:“你陈三日的心思比那海也浅不了多少,我哪儿能猜得到呢?”
陈若霖笑,左右近旁无人,他也不怕说话被人听到,坦白道:“你定然是想,若我不是想借你之势上位,我为何迟迟不动手?定要等到你来才动手?我确实早就可以动手,我也确实是为了等你来才迟迟不动手。因为,我的女人,我想让她有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男人,但若这个男人有一天不能再被她依靠,她也不能一无所有任人欺凌。”
他将原本左手拿着的鞭子换到右手,看着前面几步之遥的猛虎道:“我为何要与这野性难驯的畜生为伍?那是为着时时提醒我自己,强敌就在身侧,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懈,不能软弱,更不能畏怯,如若不然,尸骨无存。然而世事无常,人的死法有千百种,你永远无法预料你会在哪一刻,以哪一种死法告别这个世间。所以,人生在世,无论何事,都该做两手准备。
“你若愿意嫁我,待我成了福王,王殿之上必有你一席之位。如今你是朝廷的九千岁,光凭这个名头你就有资格坐到我身边去,但若有一天你脱下这身官袍,以一个女子的面目出现在人前,哪怕你的身份是福王妃,他们也未必会同意让你在王殿上坐在我的身边。雄起雌伏,单从这些词语上便可看出世人对男女地位的区别态度。你想要他们向恢复女身的你俯首,你就必须让他们认同你这个女人和可以坐在我身边的男人一样强大。你需要机会向他们去证明这一点。
“你若嫁我,我不会让你局限于后宅的方寸之地。我的身边,永远有你的位置。只要你愿意,无论我去哪里,做何事,都可以带着你。在我们的孩子能成为继承人之前,我要你先成为我的继承人。如此,就算我哪天遭逢不测,你还有我手下的人可以驱使,你还有权力可以依靠,不至于像这天下大多数女子一般,一旦成为寡妇,便意味着余生无望。
“我知道你现在听来或许不屑,但你不妨细想,如果恢复女身也能获得权力,你真的如此执着于这身太监皮吗?那般日日绑着,就真的不难受?若你恢复女身,你身边的男人,哪个能如我这般为你考虑周全?我不怕你强大,我若活着,被你干掉,那是我没用,不怨你。我若死了,唯一放不下的,也唯有恐你不够强大而已。”
他仰起头来迎着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花木清香的空气,侧过脸看着长安,目光温存而认真:“福州的人未必好,但福州确实是个好地方。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一切,我惟愿与你共享。”
第636章 嘴炮陈三日
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却只换得长安淡淡一笑:“有资格做你的继承人,便意味着要与你一道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同样是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我何必要依附男人,不做我自己?”
“因为这天下容不得一个女人有权有势还做她自己。就算是史书上的摄政太后甚至女皇帝,你认为当她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她们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入宫为妃?因为你是天下独一份?只是因为你比旁人豁得出去又无掣肘罢了。以己推人,那些入宫为妃为后的女子,有几个是遵从自己的心意心甘情愿的?她们从入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她们自己,最后无论地位有多尊崇,仗的也是夫家的势,所谓的改朝换代,也不过是某种形式上的继承罢了。”
陈若霖看着长安,继续道:“再者说,怎样才算是做自己?凡事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不合心意之事就不做?若是如此,那不要说女人,整个天下的男人也没几个是做自己的,你远不必如此不平。”
长安目光深沉,不语。
“其实你所谓的做自己,不过是没有安全感罢了。两人同路,同伴心甘情愿替你背负肩上的担子,傻子才扒着不放呢。我猜你曾经试过在慕容泓面前卸下担子敞开心房,毕竟他是皇帝,理应是这世上最能给女人安全感的男人。可是后来你发现你做不到,因为他给不了。然后你幡然醒悟,连皇帝都靠不住,那这世间还有什么男人值得依靠?于是才有了所谓的‘做自己’的想法。
“若是如此,我告诉你,你错了。慕容泓他是皇帝,但他却不是一个强大的男人,所以,他不能代表这世上任何一个真正强大的男人。他个人太弱,获得的权力却又太大,为保命,他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手中的权力。你曾说我为了得到我想要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条命而已,但他连命都拿不出,他能拿得出的,只有他手中的权力。亲近之人要我的命,我才会与其反目,换做他,无需要命,要他的权力,就足够让他与你反目成仇了。在他身边,你就仿佛春冰虎尾池鱼幕燕,起,风高浪急,伏,暗礁险滩。如此境遇,他却连一艘能够劈风斩浪的大船都不肯给你,你自然风萍浪迹身不由己。
“我与他不同,就不同在,我自身比他强大,对于我自己,我的信心远高于他。我不反对你分我的权力,因为我争权夺利,终极目的不是为了拿来自保,而是为了让自己和妻儿不再低人一等。你曾说我介意我母亲出身低微,没错,我的确介意。这二十六年来,我所承受的绝大部分的痛苦与不如意,都是她这低微的出身带给我的。你的出身也不高,但我看中你的心性与头脑,所以我愿意以分你权力的方式来弥补你出身不高的不足。毕竟一个人的出身无法确保她能保住自己所有的一切,唯有心性与头脑才可以。我不敢说自己一定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男人,但我一定是这世上最愿意为你拼搏、最舍得任你予取予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