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想笑不敢笑,只道:“钟羡你太损了,你就没想过小鸡被孵出来后,鸟爹一看长得不像它,怀疑鸟妈给它戴绿帽子的问题么?”
“事实上鸟爹并没能等到那一天。大约六个鸡蛋对于一个鸟巢来说太不堪重负了,当天下午我娘和其他几位夫人在树荫下喝茶说话的时候,那鸟巢便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得一桌子都是蛋液。”
长安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弯着唇角问:“你娘有没有揍你?”
“没有,当时我和君行还有陛下正在院子里玩,陛下一见情况不对,便扯着君行和我来到树下,指着桌上的鸟巢和碎蛋对我俩道‘看,这就是覆巢之下无有完卵,都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君行说‘印象深刻,绝不会忘。’陛下叫君行复述一遍,结果君行一开口便说成了‘覆巢之下无有鸡卵。’说得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我娘还有君行他娘便没有责怪我们。”钟羡话音里也带了些微笑意。
他提起了慕容泓,想起甘露殿中初见惊艳的少年,长安心中一阵恍惚,便没有接话。
钟羡背着长安走了一段,长安觉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麻木,眼皮子也越来越重,而耳边钟羡的喘息声也越来越粗重了。
她伸手到钟羡脸上去摸了一把,如此滴水成冰的冬夜,他居然汗流满面。
长安努力用自己的袖子替他将脸上的汗水擦干净,孱弱道:“钟羡,你已经尽你所能救过我了,若到最后还是不行,你要看开,不要为难自己,知道吗?我长安这辈子有人肯这样对我,死而无憾。”
“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我们会一起回到兖州,一起回到盛京。若是你不想再回盛京,我可以去谋个外放的官职,你想去哪里都好。你若喜欢山,我们可以去桂州岳州,你若喜欢海,我们可以去潮州福州,你若喜欢草原,斡难河畔有最漂亮的大草原。这些地方,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陪你去的。”钟羡道。
“我若喜欢美男子,该去哪里啊?”长安问。
钟羡顿了一下,道:“你若喜欢美男子,就只能呆在我身边了。”
长安乐不可支,道:“都破了相了,还敢大言不惭。”
“瑕不掩瑜的道理,你应该懂的。”钟羡道。
“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也能这么贫。”长安说完,又欲作呕。她为了不吐在钟羡身上,硬是咬紧牙关给咽了回去,嘴里满是血腥味。
她睁着眼,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她强吊着一口气道:“钟羡,你要知道,我们的人生,就跟一块菜地一样,总是会有一些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挖掉,留下一个个的坑。你必须在这些坑里种上新的菜,你的菜地才不至于荒芜。我上辈子就知道挖不知道种,所以走到最后,只留下了一片坑坑洼洼空空如也的菜地。这辈子我倒是亲手种了几棵菜,可惜来不及等到丰收,这菜园子,就要易主了……”
钟羡听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直觉不妙,侧过脸道:“长安,你答应过我不会放弃你自己的,你振作一点!”
“我没有放弃自己,我只是太累了,有点想睡一会儿。”长安闭着眼声如蚊蚋,嘴角却不断地往外溢着血。
“你不要睡,再撑一会儿,等我们到了有人的地方,让大夫给你治了伤,有温暖的房间和被褥,你再……”钟羡话还没讲完,忽觉背上一沉,长安原本圈着他脖颈的手也松散开去。
钟羡身子一僵,缓缓地原地跪下,将长安从背上小心翼翼地放下来。
“长安,长安!”他捧着她的脸,轻声唤她。
长安唇角带血,就那么躺在雪地里,无声无息的。
钟羡不是傻子,知道她这样的伤势,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昏迷过去代表着什么。他环顾四周,除了山林就是雪原,没有丝毫人烟,也就意味着没有丝毫生机。
“长安,别睡,快醒来,快醒来!”钟羡的手已经冻麻木了,感觉不到她的温度,遂将她抱起来用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的额上。她的额比他的脸更冷。
“长安,别这样,求你了。”极度的绝望与无助之下,钟羡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但转念便想到流再多的泪也无济于事,他必须想办法救她。
他将长安重新放在雪地上,以重伤之人绝不可能会有的灵敏动作飞快地脱下自己的棉袄包裹住她,然后就这么穿着单薄的亵衣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去,身后留下的脚印,步步带血。
耿全他们至今未归,他知道凭自己的双腿也许根本跑不出这梦魇般的冬夜。可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他做不到,做不到!
没踝的雪地,极烈的严寒,强烈的渴望与强大的意志让重伤之躯气喘如牛,却也健步如飞。
钟羡知道自己决不能倒下,如果他也倒下了,长安就彻底没希望了。他也不会倒下,他感觉自己能这样抱着长安一直一直跑下去,直到她获救为止。
他跑得浑身大量冒汗,汗水浸入伤口,疼痛剧烈,正是他所需要的那种疼痛强度,足以支撑他身体再被透支,也能始终保持着清醒。
然而跑着跑着,他却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还清醒着了,因为,他依稀听到了马蹄声。
会不会是耿全他们回来了?
不,不会,听声音,绝不止两三匹马,至少也有十几匹之多。
马蹄踏雪那种特有的沉滞的声音越来越近,钟羡却站在道上没有动,只因不管这伙人是来杀他们的还是救他们的,他都没必要逃跑,这样的雪地,他根本掩盖不了自己的痕迹。
不过转眼间,那十几人便驱马到了钟羡面前,停了下来。
为首之人摘下斗篷上的风帽,月光下那张脸雌雄莫辨。
“长安,死了吗?”他居高临下饶有兴致地看着钟羡及他怀里抱着的人,声音同样雌雄莫辨。
第384章 疗伤
长安是被痛醒的,因为她被一碗又苦又烫的药给呛着了,咳嗽起来,震动了胸上的伤口。给她灌药的人显然很不善此道,不但给她呛着了,还有一部分甚至沿着她的嘴角流到了脖颈上。
这死而复生般的感觉并不太好,至少疼痛还在持续,而且失了寒冷的麻痹作用,这种痛显得更为尖锐和难以忍受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到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知觉,因为她能感觉到温暖。
映入眼帘的是木梁砖墙,墙上还挂着一些腊肉干货,看着像是民居。
耳边传来木门打开的吱呀声,长安侧过脸,只看到一个人出去的背影。屋里血腥味浓重,隐隐还传来火盆里火焰燃烧的哔剥声。
长安循着声音调整一下脸的角度,然后就看到罗泰正坐在炕头不远处的一个火盆旁,右手手腕上套着一个金属的圆筒状物体,圆筒顶端还铸着一把利刃。此刻,他正将那利刃伸在火焰上烤着。一年多未见,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现了风霜,看着苍老不少。
他原本神情有些怔忪,后来大约察觉到长安的动静,便抬眸朝她瞥来一眼。
长安给他一个微笑,虚弱道:“师祖,对不住了。还没等你为师父报仇,徒孙我就要死了。”
“死?放心,你命这么大,且死不了。”罗泰冷笑。
“师祖此言何意?”长安不解。
“这样的毒箭,若是让箭头停留在你体内,哪怕只片刻,这会儿你早就挺尸了。可你呢,被毒箭贯体而过不说,还没有立刻止血,伤口残留的毒被血冲得七七八八,真正进入你体内的毒素怕是连百分之一都不到,才让你捡了这条小命回来。”罗泰一边在火上翻转着他的利刃一边道。
长安怔了怔,心想:难道我咳血不是因为伤到了肺,而是因为中毒?
“师祖,你这番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不过也无所谓了,将死之人,随你怎么折腾吧。”长安依旧十分虚弱,这番话倒也算得她的真心话。
“你就不问问钟羡的情况?如此寒夜,脱下自己的棉袄裹住你,自己穿着亵衣抱着你在雪地里跑,不是一般关系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吧?”罗泰目光诡谲道。
“钟羡?呵……”长安无力地笑,“在别人眼里,他是金尊玉贵的太尉之子,可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毛头小子罢了。点滴交情便愿以命相抵,愚不可及。他在我心中的地位,连师父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师祖,您若想通过折磨他来折磨我,对不住,恐怕您会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