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因为有他,她腿被医好没当残废。
也是因为有他,她差点被浸猪笼却没死。
还是因为有他,无数次,阮家想至她于死地,她死里逃生。
更是因为有他,她才能写写画画,之前的那些什么《将军传》《云娘传》才能被印出来,才能有后来的《天眼》还能随心所欲的写《曾许诺》表现自己对这个一夫多妻世界的不满。
她笔直的腰弯了下来。
整个气焰也不复存在。
姿态一下子从云端打回到了现实。
“如今,我所依仗的不过是你对我的信任,我所依仗的不过是你对我的兄妹之情,或许是你对我太好,也或许是因为写了《天眼》感觉太好,以为自己可以操控什么,让我觉得自己与你在平等的一个高度。”
如果之前的语气是自嘲的,后面的语气,却又是谦卑的。
“如果这样让您不舒服,那我再回到过去,您还和从前一样,于我来说,仍是那高高在上的宁公子,而我只是一个为您书坊里写话本的不起眼的小不点儿。”
这样的安安,并不是宁方远想看到的安安。
也不是他真正喜欢的安安。
不再以你相称,而是生疏的用您,将两人这间的交情硬生生的隔开。
听起来有些决绝的味道。
宁方远眸色微敛。
心下不些疼。
但是,却并没有心软。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看到,她仍是当初那个柔弱的小姑娘。
可这个刺探的过程必须有。
他已经在这里呆不了多长时间了。
她如此光芒闪烁,却又没有立身之本。
才华,对于高贵的女子来说,是锦上添花,是福。
可对于贫家来说,是妖,是祸。
“所以,你能明白,身份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了吗?”
他冷然道。
“你说你凭什么而战?我来告诉你,如果你是贵女,有你的出身,有家族底蕴,谁敢欺你辱你动你心思。哪怕这贵女的身份,并不是那么夯实,可是,身份就是身份,贵女就是贵女,便算贵女圈看不起你,你在他们那些蝼蚁眼里,依然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他们想要对付你,首先想到的是,侯府的脸面他们打不打得起。”
就好像,其实安南,有很多人如今都知道他是侯府的弃子,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到他面前趾高气仰。
因为,他们不敢。
因为,他们赌不起。
安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她就不明白了,她明明才帮了他的大忙。
为什么他就能转瞬之间翻脸不认人。
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宁方远似能看到她的内心,唇角又勾了起来,“你也不要急着拒绝,好好的想一想,过几天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
“……”
“还有,我是需要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但是,我更想要的,是一个肝胆相照,相依相存的妹妹。”
正文 第332章 相依相存
说这些时,宁方远那看似单薄清俊的身形里,似藏着千刀万剑。
欲敛锋芒,却因此锋芒更露。
肝胆相照,相依相存?
这个比贵女的身份更吸引安安。
谁人不想有一个能肝胆相照铁血换肠的战友,谁人不想有一个相依相存的兄长。
可是……
宁方远言罢转身欲走。
安安起身,拉住他衣襟,他回头。
安安说道,“不用等过几天,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哦?”
宁方远站住,看向那只拉着他衣襟的手,安安放下拉他衣襟的手。
“不管你信是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攀附权贵,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飞上枝头上凤凰。我所想过的日子,不过是一日三餐,往来自由,随心而行。”
往来自由,随心而行?
这世界谁又不想如此,可很多时候由不得你。
宁方远没有反驳,只看着她,静静的等她下面的话。
“至于,你说的,将来有朝一日,你离开安南,而我或许因为写话本的事暴露身份,为自己带来危险,又因为无自保之力受人胁迫,你点你大可放心,我写话本画画不为是为了赚几个养命钱,你答应过我,等《天眼》完结之后,再给我一笔份红,如今《天眼》赚的不少,想来分红也不会少。等它完结,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从此封笔,这世上,再没有云梦真人,或者,由你再推出一个人来顶替云梦真人再来经营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安安心都在滴血。
为了云梦真人这个笔名,她这几个月可真真是呕心呖血,这个笔名不止是她的心血,还承载着她的希望。
可是,如果只是为了保全这个笔名,就要牺牲她的未来,委身宅院,将自己的终身托给那不认得的什么狗屁候夫人,然后再和斗鸡眼一样,与那些不知所谓的后宅妇人争风吃醋鸡毛算皮,她就浑身冒冷汗。
有了钱,就算她不再写话本,等解决了阮家的事,再在城中买些下人置办宅院,天下地大,什么生意她都做得。
宁方远眼中眸光微闪。
一般的文人,笔名有了一定成就,为了保住那些成就,可以说,恨不得倾其所有。
她却说弃就弃,丝毫不拖泥带水。
更甚者,居然还提出让他再推出一人来占住她的辛苦成果。
若果他真的推出这样一个人来坐在她的成就之上,那么她此生都不再可能正名,不会有人再将她与云梦真人连在一起,那些心血就白费了,可是,却是安全了。
安安说完虽然肉疼,却因为已经做了决定一脸轻松,抬头看宁方远,“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重新当阮家的主人。”
“阮家能轮得到你做主?”
宁方远复又坐下,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她。
“很快就可以轮到了。”
安安也坐了下来,她似在看宁方远,却又不似在看他,而像是在看灵魂中的自己,带着审视的目光。
“或许,你会说我短视,一个小小的阮家,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就是这小小的阮家才是我的根本,离开了这里,便是失去了根本的浮萍,那个时候,我又是什么?依附大树的菟丝花而已。每天陷入争斗,为了保住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那份东西,每日里绞尽脑汁。非我不愿助你,而是我助不了你,个性使然,也是因为,不想自己饮毒,如我所写的《云娘传之曾许诺》中一样,后宅多是阴私龌蹉,你不想死就要使出想活的龌蹉,就要得到一些龌蹉,有了欲就有恨,恨就是那毒酒,我不想恨,相比之下,我更想爱。”
饮毒?
说得真的好。
宁方远脸上的玩味却是更甚,那自以为得意使着龌蹉将他赶出侯府的韩氏可不就是在饮毒。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要报父仇,也记得你之前说过,要赶走阮老大一家……”这不是恨难道是爱?你不是才说更想爱吗?
这话说出,显然就是有点打安安脸的意味。
有的人,和和气气能更近一步。
有的人,只有在尖锐的时候露出爪牙,才会失了防备,让人走近内心。
他想更了解她。
安安小脸一白,“我只说我更想爱,却没有说,我没有恨,只不过这些恨并不是来自我个人的私欲,父仇不共戴天,自然要报,母乃血亲,受污离家,自然要寻回,了结那些之后,这个家,就算不如父亲在的时候那般光耀,却一定会和睦如初。”
这些并不是宁方远抓住的重点,他抓住的重点是——
“父仇?那个杀你父亲的程四昨儿个不见了,难不成是被你除掉了?”
今天他从县衙离开,那程家的人正好过来报案,说他家四公子不见了。
这程四虽然不着调,就算养了个外室,但无论如何晚上却是一定会回家,他昨夜未归,伺候的小厮也不知道他上了哪,程家遣了所有人在城里找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一点音讯,这才让人报的案。
宁方远意味深长的看着安安。
他说让她跟他入京。
她拒绝的甚是坚决。
引经据典,什么浮萍,什么大树,菟丝花,饮毒,一环一环,思维缜密,没有一句废话,句句掐中要害。
可是,她听到程四的名字,连眼神都没有动荡一下,镇定的令人发指。
宁方远可还记得,第一次听她说起那个程四,她愤怒得不行,两只眼睛都冒着火光,咬牙切齿,恨不得杀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