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誉一口水还没咽下,脸上陡然变色。宋誉起身,道:“你嫌我烦了?我这样,你不喜欢的?”
薛从一噎。这也谈不上喜不喜欢的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他这犹豫的模样,落到宋誉眼里,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宋誉当即跑开,之后几日,想尽办法躲着宋誉,不得不同桌吃饭的话,也是一吃完抬脚就走。他这别扭劲很难不被人注意到。宋邵和夫人私下谈及时,只觉得有趣,难得宋誉和薛从不黏在一起,看样子倒像是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薛从见宋誉还在生气,不肯给自己个台阶下,也没了主意。那头,宋誉千等万等,等不来薛从服软,更是郁郁寡欢。
夏天多雨,夜里雷声阵阵,薛从本已经解衣躺床上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宋誉哪都好,就一点,夜里怕打雷,夜幕沉重之时,闪电照得天上一亮一亮的,雷猛得像是要把天打穿一个洞,宋誉便要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幼时薛从常与宋誉同床,那时还能搂着他安慰一阵,可两人大了,薛从也不便再像小时候那样对他。
犹豫半晌,薛从还是爬了起来,在房间踱步,闪电的光给房里泻下一道道明亮。他最终还是拿上伞出了门。
雷声极大,宋誉将被子蒙在头上,仍旧找不到安全感,抖得厉害,那雷像是在自己耳边炸响似的。突然,他似乎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那声音持续了有一会儿,宋誉才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又听了一会儿,确定没听错,急忙下床去开门。
门外是倾盆大雨,还有伞下湿漉漉的消瘦身影。
“阿从!”宋誉惊喜万分,急忙将人拉进屋里来。
薛从合伞进屋,一身凉意,低头抖落衣裳上的雨水时,瞥到宋誉光着脚,急忙赶他上床去。
宋誉缩在床上,道:“阿从,你快把湿衣服脱了,上来暖暖,不然会感冒的。”
夏天本就穿得少,外头雨势又大,薛从早已浑身湿透,他有些尴尬,问道:“你能借我身衣裳嘛,我这一脱就得脱光了。”
宋誉笑出声来,手往边上一指,道:“你自己去柜子里挑吧。”
待薛从换好衣裳上了床,宋誉急忙把被子裹到他身上,带着宋誉体温的被子一包住薛从,薛从便觉得一股暖意蔓延了全身,舒服极了。
两人一时无话,薛从不喜欢这样尴尬的气氛,担心宋誉还在气自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想你向来怕打雷,也许这会儿一个人睡不着,所以来看看。”
一息,两息……仍旧没等到宋誉回话。薛从怯怯侧过头去看他,一个笑脸入了眼,薛从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宋誉抱了个满怀。
“阿从,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薛从轻笑,摸了摸宋誉的脑袋,道:“你不气我了?”
宋誉摇摇头,有些像小猫似的,蹭着薛从的脑袋。宋誉道:“我怎么会气你,我只是怕你不喜欢我了,阿从,我很喜欢你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
“不,你不知道。”宋誉坐直起来,鼓起勇气道:“你那些朋友,是我打发走的。”
“啊?”
“我不喜欢你跟他们玩,我也可以陪你下棋,陪你画画的。”
薛从还没开口,一道雷又劈了下来,宋誉不由一抖,被薛从揽进怀里。两人躺在一块儿,宋誉的脑袋贴着薛从的胳膊,寻求心安。好不容易和好了,宋誉自然再也憋不住话,絮絮叨叨将没有薛从陪伴的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事无巨细,一直说到了天边泛白,甚至连雷声是什么时候止的都没注意到。
宋誉睡得快,不一会儿就沉入梦乡,可怜薛从早已没了睡意,用早点时他眼下的乌青把宋夫人吓了一大跳。
大概是淋了雨受了凉,又没睡好,薛从浑浑噩噩了一天后,夜里就发起了烧,大夫连夜赶来,一帖热热的汤药下肚,也没能压下病灶。薛从一连在床上躺了三日,宋誉心疼不已,又带着愧疚,非要陪着,被宋夫人骂走后,夜里爬窗进来,悄悄爬上床,搂着薛从睡了一夜。
也许是两人搂着热,薛从流了一身汗,早上体温倒是真降下去不少。但还没等宋誉得意两天,他就被薛从传染了,也开始咳嗽,发着低烧,宋夫人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们二人宿在一起。
等薛从精神好些了,宋誉便央着他给自己念书,薛从这里的书多,不止有正经的,也有些市井小言,有趣得很,宋誉十分喜欢。
宋夫人叹道:“阿从还病着,偏要他来照顾你,好大的脸面。”
薛从笑笑,道:“是我染了他,有愧的是我。”
宋夫人气道:“你别护着他,你是不知道,这小兔崽子半夜能爬窗进来,被传染上了也是他活该。”
宋誉闻言,朝宋夫人吐了吐舌头,躺在床上抱着薛从的胳膊,像在撒娇似的:“阿从,好阿从,你再和我讲讲昨日那故事,快告诉我结局如何了。”
薛从无奈,只好唤小厮从书架上翻出那书来,耐着性子给他讲后续故事。
再大些,宋誉越发不受管了,常在外和人打架,美名其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然,他教训的的确是行为不端之人,什么调戏姑娘的,什么吃霸王餐的,都躲不过宋誉的拳脚。
但他毕竟年纪小,看人相面的工夫不到家,京城贵族子弟又多,打着打着,就打到了硬铁板。
忠义侯带着小儿子气势汹汹闯上门时,宋邵正好不在家,由宋夫人接待。武官没落,宋夫人已经好多年没接触这么有权势的人了,虽然表面镇定,心里不免有几分怯意。
忠义侯丁奕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他的小儿子丁盛阳站在他身旁,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脸上的淤青让他显得有些滑稽。
丁奕道:“把你儿子叫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敢动到我侯府头上来。”
彼时宋誉正在院里舞枪,薛从在房里练字,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得知忠义侯上门来讨说法的,在厅外碰上时,薛从冲宋誉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可鲁莽。
丁奕见外头进来了两个年轻后生,目光在二人中逡巡,道:“哪位是宋小少爷啊?”他说得有礼,语气暗含讥讽,薛从皱了皱眉,与宋夫人对视一眼。
丁盛阳指着宋誉,道:“爹,就是这小子打的我。”
“哦?宋小少爷,你可知本侯今日来是寻你做甚?”
“不就是替子报仇喽。”宋誉翻了个白眼,他实在看不下去丁盛阳这小人之态。
丁奕一拍桌子,喝道:“宋邵的儿子当真教养全无,你打了我儿,一点愧疚之心都没吗?”
“我为什么要愧疚,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做了什么?”宋誉看了眼丁盛阳,这不看不知道,一看,顿时心头火起。只见丁盛阳目不转睛地盯着薛从,眼里直白的猥琐之意简直就差写在脸上了,比被宋誉打的那日看起来还下流。“丁盛阳!你这混账东西,看什么呢!”
丁奕回头望去,丁盛阳还未来得及收起自己的目光,就被丁奕瞧了个明白,强捺片刻,憋了句“孽障”出来。
丁盛阳急忙低头,小声道:“爹,这事回去说。”
丁奕望着薛从,看了会儿,冷笑道:“这后生是你宋家的什么人?长得确实标致。”
宋誉怒极,要上前,被薛从拦住。
宋夫人脸上尴尬万分,道:“这是我的外甥,薛家独子。”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薛方远的种啊,长得是有几分像,斯斯文文的,诗书读得可好?”
丁盛阳抢着说道:“哦,这就是薛从吗?听说是慕先生的关门弟子,想来定是才华出众。”
丁奕点点头,像是十分满意,道:“我儿聪明,就是有些懒,正缺着一个伴读,不如薛小少爷跟我回府,和我儿做个伴,能一同去太学念书,太学的先生岂不比那姓慕的有学问得多?”
宋誉看着丁盛阳那猥琐模样,简直想吐,哪里愿意薛从回答他们,在他眼里,薛从清风霁月,是万万不能和这类货色勾搭在一块儿的,若是这些腌臜人敢纠缠薛从,他就一刀一个给剁了。
宋誉把薛从护在身后,道:“忠义侯,你是来找我麻烦的,不要扯上我表哥。”
此时宋誉已经长得比薛从高一截了,从后头看,倒是十分挺拔,让薛从突然有种异常安心的感觉,这想法让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