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就一会儿。”最后妥协的还是吉尔菲艾斯。
不过所谓“一会儿”也只是在封闭的阳台里隔着落地窗看看“外面的”雪景,而且——
“呵呵,吉尔菲艾斯,你保护过度了哦。”莱茵哈特看着往自己身上一件件加衣服的吉尔菲艾斯,不由笑出了声。
“有异议就算。”把病人包裹成巨型粽子,吉尔菲艾斯把莱茵哈特横里抱起,走向阳台。
“是啦是啦,宰相大人。”莱茵哈特乖巧地伸出手臂,圈住对方结实的脖子。
隔窗而望,雪只有点缀似的少许,银装素裹的背景上,跃动的装饰彩灯犹如焰火,点亮寂寂夜空。
“真漂亮。”舒服地半躺在长沙上,莱茵哈特露出远胜于雪景的美丽笑容,“说起来,我们和雪很有缘呢,吉尔菲艾斯。”
军校三年级的野外训练,嫉妒的同学暗中篡改了他们的定位图标,两人在雪地里长途跋涉了十多公里才回到集合点,之后又因为迟到而受罚。
卡布契兰加的初阵,若不是运气好遇上同盟的巡逻兵,遥远的行星将成为他们年轻生命的终点站。
一年后在奥丁,卷入贵族间纷争的莱茵哈特在雪地里赢回自己的尊严,也隐约体会到吉尔菲艾斯的柔情……
“嗯,不过酷热好像也经历了不少。”哈梅尔号上的窒息时刻,吉尔菲艾斯至今想来仍不免心有余悸。
“嗯,说得也是……好像和吉尔菲艾斯在一起,什么都经历过了。”莱茵哈特盯着自己的左手低声道,“所以,拥有过这样的人生,谁都不会有什么遗憾了。”——其实还是有的。
“还不够。”吉尔菲艾斯抓过莱茵哈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还有很多事情我们没有做过,在暗暗的地方看电影,然后去逛街、约会;到海滨度假,把皮肤晒成浅棕色;买个小农场,白天一起放羊,晚上在外面看星星……” `
“现在不允许20000只以下的小规模放牧了,要集约利用土地。”莱茵哈特眼中的光更加柔和。曾经被斥为“精神空虚者的玩意儿”的东西,现在却变得如此美好,美好而遥不可及,“我会陪你做的,你希望的每一件事,陪你看电影,和你约会,去海滨……还有,陪你一起接受议政会议质询之类的。”
“?!”吉尔菲艾斯一脸愕然,莱茵哈特脸上则明明白白写了“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几个字。
“哈,我真是……对不起,没想故意瞒你。”认为可以蒙混过去的想法非常愚蠢,莱茵哈特是整个银河的皇帝,依然牢牢掌控着帝国的一切,这一点从未改变,尽管被禁锢在病房,心灵的翅膀却依然翱翔。他是怎么做到的?有人向他通风传话吧,奥贝斯坦或者是副官近侍。没必要深究了,毕竟莱因哈特的身体没有因此而过于劳累,相反,浑浑噩噩地卧床完全不理政事对他的伤害才比较大吧。
本来就是故意在瞒我啊,莱茵哈特并不满意吉尔菲艾斯的解释:“你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
“我对你有信心的。”吉尔菲艾斯把莱茵哈特抱得更紧一些,“但是我不认为代表们见到你后可以全身而退的,我对他们没信心。”莱茵哈特知道的话,一定会亲自赶去的。
——吉尔菲艾斯,你还是不相信我,因为我的身体……我,难道已经成为了你的负担
心里闪过这样的想法,莱茵哈特悄悄咬了咬下唇,换上更为快乐的表情:“算了,今天是平安夜……我的礼物呢?” “不早了,等到明天吧。”吉尔菲艾斯把莱茵哈特抱回了房间,安置到床上。礼物——两人的结婚协议——已经准备好了,一想到这个,幸福在他脸上奔流四溢。
“我要去挂袜子?”莱茵哈特在被窝里眨了眨眼。
“会放到你枕边的,一早。”可不想莱茵哈特一大清早就光着脚去拿礼物。
“不行啊,没那个时间的。今晚你要和我一起睡的。”莱茵哈特拉住吉尔菲艾斯的袖子,“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只是睡在一起而已。”
急忙补充着,否则吉尔菲艾斯一定会断然拒绝。但是莱茵哈特的愿望并没有达成,刚洗完澡换上睡袍,侍卫便进来通报:“军务尚书求见,殿下。”
莱茵哈特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似乎听到了极不好的消息一样。 “我去一下。”吉尔菲艾斯内疚地望着爱人的表情,却还是迅即走向外间。
时间以比电子钟的跃动更为缓慢的速度过去,在熬过了体面的忍耐之后,莱茵哈特披上厚厚的睡袍,缓步向外走去。
“宣布参加的有多少?”吉尔菲艾斯的声音异常黯然。
“新领土的全部星系,这是当然的。请尽快定夺。”奥贝斯坦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怎么了。”莱茵哈特平静地问到。
“你怎么起来了。”吉尔菲艾斯转过身,语调立刻柔和下来。 “奥贝斯坦,回答朕的问题。”在外人面前,莱茵哈特决不会露出病弱的样子,他捡了一张沙发,以无人可比的优雅姿态坐了下来。
奥贝斯坦意味深长地望向自己的主君,照本宣科地答道:“刚从海尼森得到的消息,罗严塔尔叛变了。”
Ⅲ
对于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变乱原因之多样推论,并不少于对于其罕见异色双眸成因的猜测。
罗严塔尔早年便建立了自己的武勋,展示出杰出的才华,但因其爱讲冷笑话的桀骜性格和风流倜傥的私生活被帝国军部高层认为是“问题人物”而冷藏不予重用。加入罗严克拉姆集团之后,虽然得以施展拳脚,对其得不信任感却并没有消失。“危险的猛禽应该用链子栓起来,放在看得见的地方”,奥贝斯坦的评语是相当一部分人的普遍心态。罗严塔尔因为不可抗力因素出任新星省总督兼自治领代表之后,银河上下对于其变乱的时间以及将以何种借口挑起事端已经不再是猜疑,而转化成了地地道道的期待。
罗严塔尔对于公众期待的回应,如他在12月24日中的通电所宣告的,“目前的银河帝国已经背离了建立时的初衷,不再是心智坚定而坚强者可以构建梦想的地方,而且它已经或者将要不再可以称之为帝国了……如今坐在狮子之泉发号施令的,是以卑下的手段攫取了至上权力。我没有听从其命令的义务。同理,银河中所有与我秉持同一理念的人,也没有听从其命令的义务。但是,我们都负有同样的责任,对抗非法权力促使大政归还的不可推卸的责任……”说辞冠冕堂皇,同时迎合了一些人隐蔽的欲望,因而鼓动了半个银河。然而平心静思仔细推敲的话,不难发现这份通电中值得商榷的地方。坐在狮子之泉发号施令的,其权力是在众臣的见证下由皇帝陛下亲自授予的,并且当今皇帝仍然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健在,罗严塔尔将矛头无疑是指向帝国最高权威的意图可说是昭然若揭。因此,狮子之泉26日以皇帝的名义发出的训令,即责成罗严塔尔收兵并且立刻前往费沙述职,遭到了海尼森方面的强硬回复:“现在的训令已经不是皇帝陛下意愿的真实表达,不能接受”。
事态的变化让银河上下对罗严塔尔变乱的理由有了新的认识——他本非池中之物,且性格傲慢恃才傲物。当年投向罗严克拉姆阵营只是为了营救挚友,后来虽然不断以显赫功勋表现出他的忠诚,但危险的语言和行动也时时有所表露,甚至因为私藏罪人而接受皇帝的调查。以往观今,其陡然变乱也许是受了皇帝病情的刺激,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向莱茵哈特发出挑战以证明自己的能力也说不定。正如昔年部下所回忆的,罗严塔尔曾不无感慨地表示,“身为武人,能与陛下处在同一时代是一种荣幸;但与陛下处在同一阵营,则是莫大的遗憾”。这种推测完全符合当事人的性格,并且在时机上也十分契合,因而成为王朝公开历史文献中常见的记载。然而,文献只是无生气的死去的文字,历史和真相却是扁平框架所不能全部包含的活生生存在。纷纷将注意力的焦点集中在第一现场的新闻界和舆论并没有察觉,决定新帝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叛乱事件的最大因素正在他们身边。
时间追溯到这一年的12月初。天气让狮子之泉三楼通向皇帝寝宫的走道噤若寒蝉,奥贝斯坦走过的时候,值戍卫兵更是忍不住倒吸冷气。那家伙怎么又来了,卫兵心里嘀咕着,却不得不履行为之通报的义务。原来大公已经明确指示过,陛下养病期间禁止任何朝臣觐见,但是在奥贝斯坦的强势要求以及陛下的御旨同意下,陛下病室的门却在吉尔菲艾斯不知道的情况下向军务尚书而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