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言难尽地看了右手边的元澈一眼:“……下了课拿着试卷过来找我一趟。”
月考的试卷不算难,12班的平均分都在110以上。元澈除了作文,每道题都答了,旁边那位作文也写了的考的还没他高。
“听力没什么好讲的,课代表已经把原文发下去了,做错的对着好好看看。前十道选择都是基础,一道都不该错——唐染你告诉我,你答题的时候看题了吗? ”
唐染一直低头鼓捣手机,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勉强抬了个头:“啊,看了。”
“看了还不如不看呢!”英语老师一脸唾弃道,“人家闭着眼在答题卡上划拉几道,读出来的分都比你高!”
唐染对此类讽刺免疫得非常完全:“哦,那我下回也闭着眼试试。”
“……”英语老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干脆把试卷卷起来往他头上敲。
元澈侧头看了唐染一眼。
全班唯一一个不穿校服的,也不知道怎么进的校门。
黑色夹克的拉链大剌剌地敞着,一条腿勾着一条翘在讲台边缘,凳子离课桌八丈远,屁股底下坐的仿佛不是板凳而是沙发,那张不及格的试卷就大大方方地平铺在桌面上,旁边还配了杯奶茶,即便挨敲的时候眼里也含着几分轻佻笑意。
从坐姿到神情无不生动地诠释着两个词,一个是“慵懒”,另一个是“嚣张”。
英语老师恨得牙根痒痒:“这种卷子都能考不及格,我真不知道你天天在这都学了些什么。看看秦朔,这次比你整整高出三十分,你俩天天在一块玩,能不能学学人家的好? ”
唐染一手在下面捏着手机,一手支在桌面转着笔,有口无心地敷衍道:“行,我尽量。”
“……”英语老师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视线扯回卷子上,“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我们来看下一道题。”
整套题目确实没什么难度——起码在元澈看来是这样。考了90分的“学仙儿”无事可做,也在桌肚里摸起了手机。
一打开消息列表,元澈就发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讨论组。
组员统共就两人。
另一个是唐染。
元澈神色复杂地向右瞟了一眼,不明白两人组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讲台与课桌的接触面积大约是桌侧的二分之一,两人稍一偏头便能看到对方在下面的动作。
讨论组很快有了新消息——
[唐染]:Halo
[唐染]:在吗
[元澈]:……
[唐染]:那个
[唐染]:Just tell me 为什么
[元澈]:?
[唐染]:眼神有话要说?
[元澈]:??
[唐染]:是不是
[唐染]:你想要认识我?
第5章
元澈一秒都不带犹豫地火速退出了讨论组。
然后手机锁屏,往桌肚里一扔,了无兴致地趴下,睡觉。
讲台左边的风水宝地,南临观景玻璃窗,北临“隔唐”不锈钢,全班目光扎后背,老师目光落头上。
说实话,其实睡不大着。但他怕右边的神经病歌性大发,再建个群出来。
一上午的时间在上课打盹、下课约谈中悄然流逝,放学铃响,元澈从书包里勾出车钥匙,又把书包塞回桌肚,起身往外走。
唐染以屁股为原点,在凳子上飞速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一条腿横过来拦住元澈去路:“不聊上两句? ”
元澈瞥他一眼,直接抬腿迈了过去:“我不喜欢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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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澈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尚啸骑着车从后面赶上来,“蹬风火轮啊。”
中午太阳底下挺暖和,元澈校服外套敞着,被骑行带起来的风扬起一角。
他稍稍放慢车速:“回去报喜啊。”
尚啸张了张嘴,分不清考了倒数和座位被安排到讲台旁边这两件事中到底哪件更值得庆贺一点,最后只好说:“……恭喜恭喜。”
元澈家和尚啸家隔一个胡同,是几十年的老小区,楼高只有四层,灰色的楼体上扒着茂盛的爬山虎,一眼望过去是沉郁的绿。
放学下班的点,整个小区都飘着饭菜香。
单元楼口的花坛边坐了个吃手指的小豆丁,脸上挂着横七竖八的泪痕,远远看见元澈走过来便站起身,怯生生地望向他,眼神既带畏惧又含期待。
元澈见怪不怪地往楼上走,那吃手指头的小孩便一步一蹭地跟在他后头。
临近二楼,谩骂争吵声清晰地传来——
“艹你妈,不想过了是吧!?离啊!唧唧歪歪个什么劲!? ”
女人的哭腔:“王大伟你他妈不是东西!当年要不是……”
二楼西户的门大敞着,杯子碗碟伴随着争吵声被扫地出门,楼道里散落着稀碎的瓷片玻璃片。
老居民楼隔音不好,一家吵架整栋楼都听得见,更不用说这种敞着门的。
元澈走到二楼西户前,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重重拍在贴墙而立的老式防盗门上。
巨响盖过了小两口的争吵,铁门在倏然安静下来的楼道里震颤回响。
两口子一齐转头看向门外,周身泛着寒气的少年神色漠然:“吵够了没有,没够下去吵。”
拖着鼻涕的小豆丁从他身后探了个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父母。
女人狠狠抹了把泪,既羞又愤地跑出来,抱起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澈踢开脚下的玻璃碎片,下巴朝名叫王大伟的男人扬了扬:“扫了。”
被噪音骚扰多时的楼道陡然清静下来,元澈没多作停留,旋身上楼。
二楼东户紧闭的防盗门内,正吃午饭的男人长吐出一口气:“他娘的,总算安生了。”
“又是三楼那孩子吧? ”
“是,”女人答,“除了他还有谁,现在派出所都不爱管了。”
对门的小两口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音浪震得整栋楼都晃,起初还有人以“扰民”为由报警,派出所来过几回,劝过几回,两口子还是该怎么吵怎么吵。
王大伟喝醉之后更不是东西,能连过来劝架的邻居一块打。元澈在他这倒不是享有什么特权,只是在第一次被骂多管闲事的时候施展了一下拳脚,往后“劝架”便有分量了些。
余怒未消的王大伟喘了几口粗气,低声咒骂几句,兀自缓了一会儿,还真操起苕帚到楼道里劳动起来。
“那孩子脾气也是怪,”女人自言自语道,“下楼的时候碰着从来不打招呼,也没见露过笑脸——浩浩,他在学校里也这样? ”
一直埋头扒饭的男孩不悦地抬起头:“妈,说他干嘛,他就一暴力自闭综合症,不招惹上最好。”
这个小区是电厂的老家属院,虽然破败,却因傍着盛景中学新校区,成了实打实的学区房,租金年年翻着番儿地涨,还要至少提前一年预订才能抢得上,可谓一室难求。
二楼东户这家,就是为孩子上学在这里租的房,搬进来才发现邻居都不寻常,冷的没人味儿,热的……拆楼房。
冷的那个“暴力自闭综合症”拿钥匙开了家门,低头看见玄关一左一右两双鞋——一双高跟,一双皮鞋,微微蹙了下眉。
抽油烟机的轰鸣自厨房传来,董濛全然没有听到元澈开门进来的声音,全神贯注地翻炒着锅里的菜;元鸣已经在餐厅里吃上了,饭桌上就一盘青椒炒肉和一碗粥。
搭一眼就知道是他自己做的。
元澈倚在厨房门边喊了声“妈”,董濛刚好关火盛菜,不多时便端着盘子出来:“饿了吧,洗手吃饭。”
餐桌边,董濛和元鸣一左一右,面前各放一盘自炒的菜,目光不往别处落,筷子也只往自己面前的那盘伸。
元澈坐中间偏左的位置,三人谁都不说话,餐桌上弥漫着比陡然安宁下的楼道还要诡异的寂静。
元鸣沉着一张脸,儿子与妻子进门时也没掀过一下眼皮。他不常回家吃饭,偶尔过来也一定要自己动手,坚决不吃董濛做的任何东西。
难言的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饭菜消耗大半,元鸣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月考成绩出了? ”
元澈夹菜的手不停,低低“嗯”了声。
“多少? ”元鸣问,“第一? ”
“第一? ”元澈颇具嘲讽意味地重复了一遍,凉凉道,“您可真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