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郑菀心底升起一丝猜测,这猜测叫她觉得荒唐。
“小娘子猜得不错,本君是怕这第五转,与第三转同。”
浮生真君看着郑菀的眼珠,带了点茶色,像温柔的湖海,可郑菀分明察觉到了其中的冷意。
这分明是一个极其理智,又极其冷漠之人。
所有的邪肆、张狂,抑或温柔,不过是他对世界的表象。
“真君是怕你与我之间的牵绊越来越深?”
“是。”浮生真君慢悠悠道,“本君过来,不过是想让你助本君一臂之力——以后,离山山远些。孩子嘛,心性不定,不多久便忘了。”
“这倒不难。”
郑菀笑了笑,“可真君用什么交换?”
“真君父母过身之时,本君可亲施与大悲咒。”
天罗宗有一秘法,为大悲咒,非亲传内门弟子不能习。
大悲咒施与往生之人,可保其来世安康,而施咒之人功法越高,效果愈好。
浮生真君作为天罗宗数得着的精英弟子,其大悲咒之效,更不必说。
郑菀被戳中了痒处:
“好。”
她看向旁边一无所知、在阿娘怀里朝她挥着胖拳头的山山,笑了:
“那以后,便要请浮生真君多费心了。”
————
浮生真君目的达到,便与郑父郑母提出告辞。
等人走了,郑父的脸立时便耷拉下来:
“菀菀,是不是这玄苍界的和尚也能娶妻生子?还有,那半夜送礼物的,又是谁?”
郑菀好气又好笑:
“阿耶,你别总当你女儿跟过去似的,是个香馍馍啊。”
“我女儿怎不是香馍馍?”
郑斋梗着脖子,“你平时不照镜子的?”
连王氏也一脸愁容,女儿每一回回来,她都觉得要比之前美上一层。
她虽不大出门,可偶尔也会跟着书院的马车出去逛一逛、采一采风,也不是没瞧见外面那些仙人长啥样。
仙女们自然个个漂亮,皮肤、身段,样样都上成,可也没哪一个,好看成自家闺女儿这样。
连她这阿娘有时候都看得心惊肉跳的。
女子容色过盛,若无人保护,终究逃不过凋零的下场。
“阿耶,你想多了。”
郑菀道,“那些人,个个都活了百岁千岁的,人老成奸,一心想着登仙,哪里会为美色动摇?”
“真的?”郑斋狐疑地看着她,“那今日送礼之人,又是谁?”
郑菀举起手:
“真的。你女儿帮了人一点儿忙,那人送来酬谢的。”
“那和尚呢?”
“浮生真君是来跟我谈一笔交易,谈完交易,就走了。”
山山打了个哈欠,郑菀让仆妇将他抱走带去厢房休息。
郑斋将信将疑,只语重心长地嘱咐:
“女儿,咱们做人呢,不能三心二意,虽说这玄苍界风气于女子松快了许多,可若一脚踏一船,容易翻。”
“……”
郑菀嗔怪:“阿耶,你说什么呢!”
“好好好,阿耶不说,阿耶不说了。”郑斋似想起什么,嘱咐了句,“还有,崔家那小子,现在跟你有没有联系?”
“阿耶问他作甚?”
“阿耶是想提醒你,将来不论找何人陪伴,也不能选这人。”
“为何?”
郑菀好奇了。
“阿耶我听说,这人在玄苍界名头响得很,连书院里的人都知道。尤其城中那块大石头上,可日日闪着那人的名头呢。”
“就因为这个?阿耶是怕我配不起?”
“呸!我女儿这般好,天上地下,哪个配不起?不过……我们郑家从前到底理亏,做了这些事,情浓尚好,可以后若想起旧事,翻起旧账可如何是好?古来讲究门当户对,你阿耶阿娘没甚本事,若以后你受了委屈,都无法替你讨回公道。还不如找个清清白白无甚糟心过去的,凭女儿你的手段,总能将日子过好。”
郑菀看着阿耶阿娘面上的担忧,本欲出口的交代,又都咽了回去。
他们不过还有几十年活头,何必让他们来操心这些。
至于她和崔望的事儿,到底如何,还未可知。
修道之人,岁寿……
委实绵长啊。
“好。”郑菀笑眯眯地道,“女儿其实也不想找个管头管脚的,还不如找个温顺些的伺候伺候。”
郑斋可没有女子当守节的狗屁规矩,只道:
“快活最好。”
三人絮絮说了会话,便各自回房歇息。
郑菀也关了门,终于……
僻静了。
这几日一遭一遭的,从陌澜镇、寒陨之地再到北冕门十二星会,从冷战、到破身、说开,短短几日,天地已然变了色。
修为也从知微境初期,到了中期。
契了只冰凤凰。
冰符也已经许久未画了。
郑菀在肚腹里掂量来掂量去,好一阵才想到要将藤箱拿出来,可还未付诸行动,屋内的空气便动了动。
幽幽烛光里,一道白色人影自虚化实,一脚踏了出来。
“郑菀,本君可不是你用完就丢的东西。”
清清冷冷的声音,像一颗颗冰珠一样,砸到了郑菀的耳朵里。
“堂堂离微道君,居然学小人听墙角?”
郑菀笑眯眯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白袍男子。
崔望脸一下子从耳尖红到了脖子根:
“没听墙角。”
他道。
“没听?”
“没听。”
想了想,崔望道,“不过看了。”
“道君看到什么了?”
“本君见你与那旧情人,相谈甚欢,还有那三月三里桃花笺——”
“——抱。”
“……哦。”
崔望张开手,将郑菀抱到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望崽:我总是拿你没办法的。
——
第149章 苍栏报
“你欢喜温顺些的?”
烛光幽幽,将这不大的房间照得红彤彤一片。郑菀这才发现,房内的卷帘、纱幔,甚至连床榻上的被褥软衾不知何时被阿娘换成了大红。
大红烧得脸也红彤彤的。
她推他:
“还说没偷听?”
说着,嘴角便忍不住有些翘。
“妙法境修士魂识可达百丈,我有千丈。”
“道君这话听起来,便跟小贼偷了包子,狡辩说‘我手长,这包子自己跑我手里一样’——无赖。”
无赖不吭声。
郑菀抬头,却见他薄冰琼玉似的脸薄薄敷上一片绯色,便忍不住笑:
“那道君魂识既然这般厉害,若不小心撞见人家行那……鱼水之欢,这可如何是好?”
薄冰琼玉成了火辣辣赤红一片,可声音依然清冷:
“未曾见。”
见郑菀不信:“修者魂识未经允许,不得入人屋舍。”
“……哦。那道君为何独独入我家门,夜闯香闺?”
崔望挪开眼:
“你自是不同。”
“哪里不同?快说,哪里不同?”
此时街道外梆子已经开始敲响第三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屋内却仅有烛火哔啵的声响。
“风妩城启明街,有一街的千叶海棠,常年花开灼灼,美不胜收,可本君从不在意。
“所以呢?”
“唯有移栽入府,由本君细细呵护、日日浇灌之海棠,她每掉一瓣花,她每落一片叶,都牵丝动心,让人不能忍。”
牵丝动心,不能忍。
这句话,像无数细小却又颇具分量的石头,重重砸入郑菀的心湖。
又痒,又酸,又软,又麻。
她默了默,笑嘻嘻地:
“所以,道君总忍不住偷偷将这海棠瞧上一瞧?”
崔望抿紧了嘴:
“……是。”
“崔望,你真可爱。”
“男子不可妄言可爱。”
崔望脸一下子板了起来,像又臭又硬的石头。
郑菀才不怕他。
这人就是个纸老虎。
“道君方才不是还问我,是不是欢喜温顺的?”
“唔。”
郑菀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道:
“我谁都不欢喜。”
“那你——”
“——只欢喜你这样的。”
“哦?”
“恩。”
郑菀悄悄地抬头,恰见冰雪雕制的男子嘴边来不及消逝的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崔望,这藤箱可是你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