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厉逍说话的时候,神色自然,并没有任何调侃或是开玩笑的意味,当然时郁知道,那些事对厉逍来说,毕竟不算什么,可能早就记不得了。
当然,那些回忆丢人现眼,确实也没什么可值得记得的。
时郁没再说什么,接过厉逍手中的果汁,敬了厉逍一杯。
一顿饭在王总不遗余力,热情备至的招呼下吃了两个多小时,席上除了时郁,都喝了不少的酒。
到最后厉逍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不怎么说话,像是有些醉了。
王总便招呼时郁安置厉逍,要求是务必把厉总舒舒服服地送到家。
厉逍是自己开的车来,又不肯找代驾,没办法,时郁只好自己当回司机,把厉逍扶上车之后,问清楚了地址,发动引擎。
窗外景色变换,不时有灯光透过车窗,流泻进来。
时郁不时透过内视镜,看到车后座的男人,他头往后靠着座背,闭着眼睛,眉头微皱,像是不大舒服。
在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时郁没忍住,问:“你不舒服吗?”
厉逍睁开眼睛,一束霓虹灯光突然从外面晃过来,斑斓色彩被割裂成块状,投射到他的眼里。
他微微垂下睫毛,说:“嗯,胃痛。”
时郁想起刚才在饭桌上,厉逍被王总花样劝酒,其实并没怎么吃,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我看见前面有家药房,去拿点药吧。”
厉逍说:“算了,老毛病,过会儿就好了。”
时郁没应声,等绿灯亮了,车开过去,没多久在一个路口停下来,旁边正好是一家药房。
时郁下了车,关上门之前对厉逍说了句:“你等我一会儿。”
没多久,时郁拎着个塑料袋,手中还拿了个装着热水的杯子回来,他把塑料袋放副驾上,然后把水递给厉逍:“我买了粥和胃药,你先把药吃了,再喝点粥。”
厉逍看着他,倒没显出抗拒,乖乖地接过了水,时郁看着他吃完药,又把粥递给他。
厉逍喝着粥,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没讲话,空气里一时很静谧。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来的时候,让两人都有些吓一跳。
厉逍抬起头来,看见时郁接起电话,声音一下温和了许多:“真真?”
对面听筒里传来小女孩委屈的声音:“爸爸,你怎么还没回来啊?”
时郁微微放轻声音,哄着说:“真真乖,爸爸马上回来了。”
“我哄她一个多小时了,你不在,她就是不肯睡,”那边高琦声音疲惫,听来已经是无计可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真的是搞不定她了。”
“我现在送客户回家,就马上打车回来,”时郁说,“要不然你陪真真再看会儿动画片吧?”
“啊,我要疯了。”高琦崩溃地说,“那你快点,我和真真都急需你回来拯救。”
时郁连连答应,挂了电话之后,不知怎么,时郁下意识看了厉逍一眼,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喝了一半的粥盖上了,他看着时郁,笑了笑,说:“看来王总说得不错,你和你妻子女儿,感情是挺好的。”
时郁不知说什么,嗯了一声,又说:“还好。”
厉逍又说:“其实当年我那样对你,事后想起,总觉得很抱歉,这些年来,也不知道你究竟过得怎么样。”
时郁没料到厉逍会主动提起从前,他顿了顿,说:“没什么的,当时你也是为了和我说清楚,我那样烦你,”
像是也觉得曾经的自己有些难以启齿,时郁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确实是挺惹人讨厌的。”
厉逍嘴唇微动了动,看着像是想说什么。
“不过已经这么多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我现在也结了婚有了孩子,过得挺好的,”时郁抿抿嘴唇,说,“你没做错什么,也不欠我,反倒是我以前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让你为难了。”
他说得坦然,语气轻描淡写,好像是将前尘往事轻轻提起又放下,再不回头看的意思。
厉逍沉默下去。
没人再说话,时郁重新启动引擎,这次车速明显比刚才快了一些,可能是为了想赶着回家。
一路沉默,到了厉逍住的地方,当然已经不是曾经的天伦景城,那个小小的单身公寓,肯定不够格做厉逍的新婚爱巢。
时郁把车倒进车库里,停好车后,把车钥匙还给厉逍:“那我先回去了。”
厉逍接过钥匙,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时郁就说:“你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让你的妻子下来接你?”
厉逍说:“不用了,没事。”
时郁心中理解成这是他对自己妻子的体贴,便哦一声,不再说什么。
时郁去拉车门,准备下车了。
后座的厉逍突然又开了口,说:“这些年,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过得好。”
时郁开车门的手一顿,他嗯了声,说:“我知道。”
他想,他也确实听了厉逍的话,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作伴,一起生活,现在还有了个黏人的女儿要照顾,不至于因为怕孤独,再做出什么蠢事来。
“我过得很好,”时郁说,“希望你也是。”
但直到他下了车,厉逍也没有回他。
时郁回到家,电视上还播着动画片,时真已经缩在沙发上睡着了,眼睫毛上还挂着点泪珠的影子,估计睡前闹腾得不小。
高琦好笑又好气,说:“她非要等你回来,困到不行了也不肯回房间去睡。”
时郁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儿,没说话,弯下`身抱女儿起来,往她的小卧室里走,时真可能是还有点朦胧的意识,被放到床上的时候,下意识抓住时郁的衣领,小声地咕哝了声爸爸。
时郁轻轻地把自己的衣领从时真手里放出来,然后把手放到时真的额头上,把她额前的刘海理了理,他轻声地说:“真真晚安。”
高琦已经被女儿折腾得不行了,打着呵欠去洗脸,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时郁也已经拿着睡衣,准备去浴室洗澡。
高琦经过他,用鼻子嗅了嗅,有些奇怪:“你今天不是陪客户吃饭去了吗?”
时郁点头,说:“是啊。”
“你们没喝酒吗?”高琦说,“怎么一点酒味都没有?”
时郁顿了顿,说:“嗯,我没喝。”
高琦哦一声,也没多想,耸了耸肩,说:“唉,亏我还贤惠了一把,还煮了醒酒汤等你回来喝的。”
时郁往厨房里一看,果然看着火上坐着一个小锅子。
他说:“没事,我待会还是可以喝一碗的。”
“算了,没喝酒就别喝啦,又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高琦摆摆手,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说,“那你去洗漱吧,我要去睡了。时真真是太能折腾人了,带她比我做场手术还累。”
又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地笑了下,说:“还好你是时真的爸爸,不然我每天恐怕不是被累死,就是被气死。”
时郁知道她应该是在说时真真正的爸爸,两个人住在一起久了,即便并非有意,平时聊天相处的时候,也会不经意透露出一些东西。
就像高琦知道时郁喜欢一个人,经常买那个人的杂志报纸,时郁也知道高琦曾经交过一个男友,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结婚请柬都已经印好了,结果对方突然消失,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只留下高琦一个人面对残局,然后这个时候,高琦又检查出自己怀了孕……
其实时郁挺佩服高琦的,一个一个打击接踵而至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因此说过放弃,更没有被打倒,她咬着牙憋着气,硬生生从那段阴晦的时光里挺了过来。
的确是很辛苦,但是到现在,再往回看的时候,还是更觉得唏嘘。
原来真的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大家现在不是都过得挺好的吗?
时郁进浴室前,又回过身来,有些好奇地问:“你和那个人到现在,还是一次都没有再联系过吗?”
“没有。”高琦冷冷地说,“他可能是死了吧。”
然后啪地一声,高琦关上了门。
那次和厉逍的意外重逢之后,时郁仍旧照常去上班,只是比之前忙碌许多,因为准备新项目,又开始了加班的生活,王总也好像比之前爱找他谈话了一些,言语间隐隐有要器重他的意思,时郁大概知道其中的原因,但又觉得王总其实不必如此,纵然他和厉逍曾经认识,但是皇帝还有穷亲戚,哪能一一顾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