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
“破剑”颤了一下。
还真有东西。
云离持剑转了一圈,不见自己附近有异,便想那肯定是前面那位运气不好了。待他转回原处,只见屠夫掉头狂奔,吓得失了声,用夸张的口型喊着“云公子,我后面有鬼!”云离把“破剑”斜插在地上,解下纳袋,对鱼鱼说了声“哥哥让叔叔进来陪陪你”,遂把袋口冲着屠夫跑来的方向,把屠夫救进袋中。
与此同时,“破剑”自行窜起,横在云离身前。
某个全速移动的影子因而停住了。
重影消失,一张清秀的面容显现出来,神色间有对“破剑”上灵气的忌惮之意。女鬼盯了云离的纳袋半晌,缓步后退,惊惧间撞上了云离的目光。女鬼悚然:“你看得见我?!”云离异道:“为何看不见……呃,你就是干桑?”
女鬼极为茫然,不住后退,颤声道:“你、你是天上的?”
云离清了清嗓子,拿了点师父“装模作样”的精髓过来,只点头不发声。之前见到“干桑”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残破得不成样了,他也不清楚干桑究竟长什么样子;他刚才只觉眼前的女鬼和干承家有几分神似,没想到竟只是心理作用,认错了“人”。
女鬼道:“我、我经验不足,不识人,还望、还望没有冲撞仙君。”
经验不足?
云离:“冲撞倒没有,不过你……你有没见过这山上的两只鬼,一个叫干承家,一个叫干桑?”女鬼摇头说没有,云离诧然道:“不是说今天,以前见过也算数。你知不知道他们经常呆在哪儿?”
“仙君,孟婆派我来这山上时,山上只我一个,后来才有其它鬼怪到此夜行。这山上没什么人迹,做不了什么大事,来这儿的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鬼小怪,仙君要找有名有姓的前辈,实在不该到这里来。”
云离恍然:“你是孟婆手下的采泪女?”
“……是。”
“孟婆几时派你来这山上的?”
“就今年十月。孟婆主子说我做游魂时有冤确也有孽,我不愿再世为人,她便消了我的记忆,让我做一名采泪女,暂禁我在这山中,满曾经的阳寿才能出山。仙君,这山荒芜,既无人烟,但凡自由的鬼怪妖魅等都不会久留,您要找人,实是应该去到别处,留此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消息来。”
“孟婆可说过你曾有何孽?”
“招阴杀人……降瘟屠城。”
云离:“她是不是还说,你有个父亲,同你一起做了这些事?”
小女鬼怔道:“仙君如何得知?”
云离笑道:“孟婆告诉你你父亲去哪儿了吗?”“他……去汤镬之狱看火,任职满阳寿,方可过桥转生。”云离心想干承家和干桑许是仇怨太重、徘徊过久,才会被阴府捉拿惩治,不料女鬼继续道:“主子说,念及父亲和我负罪自投,阎王才给我们改过的机会,否则我们或被投入业火,焚身万年。”
云离移开目光,不再问了。
干桑既然忘记了生前甚至“生后”的不愉快,再问下去,只怕她该把某些东西串联起来;孟婆汤可解人的痛苦,却不一定能解鬼的愁思;何况,清除过的记忆再回来,想清除第二次,就不会是一碗汤能解决的了。
这山上早就没了干承家,也没了干桑。
云离:“那我去别处问问。”
小女鬼揖了一下,后翻手将一柄铁钩握在手中;她抬起头,正准备告辞,却突然盯住云离的眉心,想要确认什么似的移近了些。云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但显然又不是有小飞虫停在那里,自然什么东西都没摸到。
“仙君,你被盯上了。”
云离不解地眨眨眼。
小女鬼流露出专注于阅读的神色,认真道:“有怨未化或是有情未了的鬼魂会在目标身上种上标记,以便于日后找寻。唔,不会错了……仙君,你这里有鬼魂的标记,可千万要小心。”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眉间,以示意那标记的位置,“这种标记别人不容易看出来,作为同类,我是很容易看见的。”
云离沉思:记忆中可有哪只鬼魂要找他化怨或是了情?
小女鬼道:“仙君有没有想起什么?若是筛不出人选,仙君不如尽早回天上;鬼魂可以私逃到阳间,但没有天旨,绝对去不了上面。您不留机会,它定然不会纠缠,标记也不久就会消失。”
……
云离道了谢,两人分道相别。思考未果,云离把鱼鱼从纳袋里抱出来,再递只手进去拉了屠夫一把。屠夫仍然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侧过头往“刚才”的方向看去,可见到周围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色,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带下山了。
“云公子,姓干的呢?你可抓住姓干的了?”
“没有。”
屠夫吸了口冷气,猛拍大腿,硬生生憋回去一句骂人的话。
“干承家和干桑不在这山上了。”
“云公子怎知?”
云离瞎编道:“问过这山里的鬼王,说他们被阴府捉了去,不会再回来。”屠夫将信将疑道:“云公子可敢说我们能搬回来住?”
“放心搬回来就是,就算有恶鬼……也不会是找你们的。”
第五十九章
京城。
鱼鱼抓着云离的食指,另一只小手握着冰糖葫芦,吃着吃着,把山楂粒蹭到脑门上去了。他想伸舌头去舔,结果鼻尖都触不到,谈何那颗要上天的山楂;晃晃头,山楂粒摇摇欲坠,也不知下一秒要滚到哪里去。小朋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云离察觉鱼鱼浑身不自在,低下头,遂忍俊不禁,帮他摘掉额头上的山楂粒塞进嘴里。
云离起初没注意到他,是因为感到有人在跟踪自己,所以紧绷着心弦。
走着走着,后面那位的气息渐渐消失无踪了。
“云哥哥,我放一下手。”鱼鱼报告了一声,用牵云离的那只手揩了揩脑门上的糖渣,再凑到嘴边抿了抿。云离在他头上掸了一下,笑说他寒酸,道:“你那么爱吃糖,以后穷得吃不起糖怎么办?”鱼鱼嘟嘴,不满道:“吃得起,阿娘也吃得起。”“那鱼鱼以后拿什么给阿娘买糖吃?”“鱼鱼不想以后的事情,鱼鱼只想现在的事情。”
“现在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使劲记住糖葫芦的味道,做给阿娘吃、做给云哥哥吃。”
云离:“走累了吗?”鱼鱼:“累了。”“要不要抱?”“要。”云离把小朋友放在肩膀上,手护着他的腰,目光不着痕迹地向后荡了一下:消失的跟踪者又出现在他的感知范围中了。他不免想起小女鬼的话,可望着头顶上白晃晃的太阳,实在不愿意猜测“盯上”自己的是个可以白天出行的厉害家伙。
这么说,盯上他的不止“鬼”了。
他没来过京城,但此时却不知不觉择了一条“眼熟”的道路走了上去。不久,轩阁飞檐遁入了余光,他反应过来:这条路是那司命小仙迷路时走过的,再往前几步,就通到皇宫北门了。远看过去,皇宫的北墙上挂有许真说的内景木刻,华丽却不杂乱,走近些,方能发现刻画并不是每张都不一样。
数量庞大的木刻顺着墙连挂过去,隔十来幅便重复一次,是以才会有华而不杂丽而不乱的美感。云离鬼使神差地走近看画,同时分神留心着后面跟来的人,却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感到有人接近。
鱼鱼含着冰糖葫芦,忽道:“云哥哥,这里缺了一块。”
云离也看到了。鱼鱼所说的地方,缺的是一整幅木刻;这块裸露的墙壁本该挂有莲池图。尽管觉得自己的好奇心莫名非常,但云离还是跑到北门门口问那守卫,说墙上为什么少了一幅画。守卫哪会搭理他,以宫门禁地为由驱他快走。
另寻他人,云离找到一下马卸货、准备受检进宫的,听对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没了,之前还好好的。”
“你常常去宫里送东西?”
对方一边低头开箱一边道:“不是‘常常’,是每天。小公子,这缺一幅画没什么好稀奇的。宫里头,但凡东西损了,大抵都要收起来再造新的。这挂在宫墙上的,张的是颜面,指不定被哪个不长眼睛的磕坏了,所以被取下来,留位置准备挂新画。”说完,他再闲聊了几句,不料再一抬头时哪还见云离的踪影,竟是自言自语了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