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桓已经灭了夏侯,我要去趟永桓,暂时平息和他们的纷争。”我紧紧盯着他,“然后,我会回来杀你。”
战争是我的机会,既然游戏已经开始,就没有理由不认真玩下去。
第九章
第九章
和亲未果,战祸将至。永桓嘉和王严正,不因私徇情。怒责其妹,囚禁硕颜郡主。朝野上下,赞声不绝。
——《君行史鉴》
“你,回来了?”我想对她说的何止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这一句。
“哥哥,你不问我去哪了吗?”她的目光带着我不曾见过的桀骜。
“你一声不响,我总是担心的。”
“你何须担心,我仍是永桓的郡主,自是不会去覃国的。”
我心知她是不满我去找了景默,本想说几句赔罪话息事宁人,然而却瞧见殿门外,探头探脑的仲翊,心中一股不明的情绪躁动了起来,支配了我的思想:“你既知你是郡主,也还叫我声哥哥,就不该不知廉耻,随便跟男子出宫。”
“不知廉耻?”她向来娇贵,何曾听过这样的指责,一下白了脸,不怒反笑,“啧,说得我和仲翊私奔似的,罢了,现在我们回来自首了,你永桓王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我正要发作,却听殿外“咚”一声,分明是撞墙的声音。至于是谁,自然是那个糊涂侠客。
我和镜华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禁莞尔,然后便大笑了起来,最后两人竟都笑出泪水来。
“你今天去哪了?”笑过后,我们像小时候般,席地而坐,只是以往喝着的是茶,今次却都换了醇香美酒。
“早晨仲翊来找我,硬是拖我出了王城,说是我的身份被那些朝野老儿知晓,让我快些离开。”
“你就走了?”
“仲翊倔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让我回来,我能说什么?再说我迟早也是要去一个地方,便去了。”
“哪里?”
“……永桓王陵。”
“……”我们都沉默了,我其实很想知道,她去那究竟为了什么,追寻一些答案,质问我的父亲,或者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但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告诉我。
“哥哥,你有何打算?现在天下都知道了,我怕,我是不能再留在这里。”
“你害怕?怕那些迂腐老儿?”
“我怕什么?我是郡主,这是你父亲焚了香,祭了天的。况且那时他也早知道我是谁。”她又饮下一觞,语气分明透着嘲讽。
“那你又何苦离开?在这让我好好照顾你,补偿我父亲犯下的罪孽。”
“你做不到的。”她浅笑,我看她,这才发现她两颊已浮上了红晕。我皱了眉头,再一看,一壶烈酒已少了一大半。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平时极少饮酒,此刻心情不佳,却放浪形骸起来,自然醉得厉害。
我刚要叫她不要再喝,她却已软软倒了下去,我慌忙接住她。
她躺在我怀里,却难得地多话起来:“你知道景默是谁,你迟早会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他是我唯一的血亲,我该去保护他的,可是你,我怎么放得下……一个仁者,一个智者,一个侠客……我何尝愿是智者,如那痴儿般做个侠客反倒幸福……也许我该先杀了你或景默,省了以后牵肠挂肚,左右两难……又或者我干脆自行了断,再不管这家国天下的纷扰……”声音渐低,终于停了,她睡着时,两行清泪终于顺着面颊缓缓滑了下来。
我看着怀中的人儿,她微颦娥眉,依然忧郁,睡容却是恬静的。一种爱怜从心底升起,我不知那是什么,只知道情愿替她尝尽一生的眼泪,将她收到我心底最平静的深处。
无意间,我瞥见了她身后的铜镜,发现自己的神色似曾相识,带着以前父亲凝望母亲的柔情与渴望。
原来竟是如此,一切答案仿佛都明澈了,各样滋味一起涌了上来,几分酸苦与甘甜啊,只有我自己明白。
月色阑珊,一夜无语,我拥着她,轻轻地,身边分明是千沟万壑,我却沉浸在一种淡淡的温馨中。
“天啊!昭旻!” 镜华醒来,见是睡在我怀里,惊叫一声,便要跑出去!
“镜华?”我拉住她的衣摆,“你叫我什么?”
“已经五更天了,你呆会要上朝,那些侍从侍女进来若见我在这里……人言可畏啊,哥哥!”
我皱了眉,先前我为镜华还肯叫我哥哥惊喜万分,前后不过一天,却又开始排斥这个称呼了。
“我们的话尚未说完,镜华,现在我问你,你仍然坚持离开么?”
“哥哥,你何时变得如仲翊般意气用事?有一百个理由,我不得不走。”
“那么,我只用一个理由留你——我,永桓王昭旻,不让你走。”我说,语气里包含着我自己也不熟悉的坚定。
“哥哥……”
“镜华,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称我哥哥,改叫我昭旻。你我原也不是兄妹。”既然说了,又何妨一次说个明白。
镜华愕然,待得她明白了,脸色从未有过地惨白起来。
“此事未明,你我为兄妹,此事揭晓,你我为仇人……”
“我知道身后凶险,前途未明,但是我只看现在,只看我心。”
她苦笑:“那么我的心呢?我先认贼作父,现在难道要去爱仇人的儿子?更何况你迟早要与景默一绝生死。我不是圣人,虽然现在我无恨意,但若哪天你杀了景默,我还能不起复仇之心么,连我都不知道。你当真要我左右两难么?”
我一时语塞。
她突然拔出一只簪子,向我胸口刺来,入肉不足半寸,血却染了一大片衣襟。
“哥哥,求你,让我离开吧,我怕有一天我会想要报仇。我的心不似你那般仁慈,我若下手,便是杀招。”
我凝视着她,固执地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再次拥她入怀。
她惊恐地看着我,眼睛深处刹那诉尽万般心情,终于手一偏,簪子掉落在地上,清脆作响。
“我知道了!”许久,她叹口气,“我不走。”
“可是……”她突然跪在了我的面前,“镜华一生都将敬你为兄长。”
我怔立良久,忍下泪水,挥了挥手,让她离开,也责怪自己的贪心,她肯留下已是上天的恩赐了。不是吗?
镜华自此将自己关在自己的寝宫,足不出户,对外称静心修道,为家人和先帝祈福,化解冤孽。
朝中大臣对此也觉满意,一场风波终于化解。而我的心呢?她所激起的风波,何时才能平静。
第十章
永桓硕颜郡主镜华,嘉和王之妹。容姿绝伦,刁蛮娇纵,祸害宫闱,羞辱覃使。终至两国兵戈相向,百姓饱受战祸之苦。失道无德,妖妇也。
——《德经》
×镜华独白
我奔走在王城的长廊,雕梁画栋精美绝伦,却漫长得看不见尽头,令人窒息,令人疯狂。
衣襟上红渍斑斑,那是昭旻的血。
我分明已经逃离了寒穆殿,逃离了你,为什么逃不开你悲恸的目光?
昭旻,昭旻。这个王城已经激荡了太多波澜,承受不起惊涛骇浪的洗礼;我的心已经负担了太多沉重,承载不了另一分刻骨铭心的深情。
我该恨你们的,你、你的父亲,甚至还有你的母亲。
我的确尝试了。
可是当面对你时,我却只能无助地哭泣。
我去了王陵,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用我能想到的最恶毒刻薄的词语,斥责咒骂那个我曾称为父亲的人。可是当我看到墓碑上灰雾蒙蒙时,心里却涌起了莫名的悲哀,那上面刻着他所有的荣耀,是他唯一存于世间的痕迹。
情不自禁抬起手臂,仔细擦去那些尘土。
旧日温情,浮现眼前。纵使只是他保护昭旻的工具,那抹笑容,那份慈祥又岂是能全然装出来的?我并非痴儿,也不能自欺欺人,十三年养育之恩,对他,孺慕之思、敬爱之情,一如往昔。
苦笑一声,永桓硕颜郡主,何等荣光,却原来,连憎恨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迎面撞上一人,却是仲翊。
“你……”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早朝未到,他能进禁宫,除非是……
“郡主!”他见了我,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巨石,憨憨地笑着,气色却是极差。
“你一夜都在这里?”我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这个侠客,迟早一天鲁莽会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