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歌突然心里落了一拍,手中抱着的一叠衣物掉到地上,沾满尘土。
她蹲下缓缓拾起衣物,一件件拍去灰尘。衣服是初到荆州时,桓温吩咐下人为她量身缝制的,皆以素净的颜色为主,衣袖与裙摆间绣着含苞待放的玉兰,娴静而美好,她知道桓温素喜桂花,花朵虽然小巧,但胜在芳香无比,而玉兰虽香味不如桂花浓郁,但外形却还是略胜一筹的。
世间男子,无不为外貌所吸引。
她突然觉得心里好闷,当初她非要留在桓温身边,想找出他退婚的隐情,可现在想来,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隐情,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聪慧如她,怎能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其实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可终究不敢承认罢了……
她放下手中衣物,抬脚走出门外。
倪嫣然那里刚得了一坛庸城特有的桂花陈酿,此时唯有美酒,能稍稍解一解她心中的郁结。
初秋的早晨已有些许寒意,祝府植被茂密,树叶湿漉漉的滴着晶莹的露珠,秦安歌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花园小径中,隔着丛丛花木,恍然听见倪嫣然的脆亮而略带生硬的声音。
“世子执意要前往西凉?”
“嗯。”
“同意将嫣然送回荆州?”
“嗯。”
彼此一阵沉默,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只有树叶聚在一起摩擦出沙沙作响。
从秦安歌的角度,她只能看见身形高大的世子殿下坐在石凳上,质地柔然的绸缎衣角垂在草地上,面前摆着精致的瓜果茶水,却神情黯然,没有半点轻松惬意之色。
高傲如孔雀的世子,人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今日却有些恹恹的,目光定格在面前的茶具上,仿佛元神已经游离在九霄云外。
就在秦安歌暗自思量如何悄悄后退时,倪嫣然突然大步流星扑向世子,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一把抽过他腰间的龙纹玉佩。
此玉佩乃世子随身之物,雕工活灵活现,玉值晶莹透亮,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
啪!倪嫣然用力将玉佩狠狠摔在地上,玉石迸裂,一块好好的美玉被摔成几块,在场的人惊得连气都不敢喘,个个目瞪口呆,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世子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未开口,便听见倪嫣然幽幽说道:
“嫣然一时失手,摔坏世子的宝玉,自知罪责重大,愿护送世子西凉之行,以抵罪责。”
还是一成不变冷冰冰的语气,连脸色都未曾变过半分,在座的眼都没瞎,都能清清楚楚看到,是倪嫣然故意摔碎世子玉佩的,而倪嫣然也自知被人看穿,竟连象征性的半分演技都不拿出来,抱着剑独立风中,一副没来由的理直气壮真真叫人牙痒。
秦安歌咽了咽口水,在心里默默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世子愣在原地,瞪着凤眼,那神情就好似被人骗得吃错了药,却发现这药是千金难求的仙丹,别别扭扭的一会儿嗔一会儿喜。
“你……你好大的胆子。”语调越来越低沉,说到最后,嘴角竟露出几分笑颜。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安歌默默离开,回想倪嫣然种种,恍然发觉原来倪嫣然与世子殿下早已心意相通,她作为倪嫣然的好友,竟丝毫未察觉,不过转念一想,他俩一个洒脱自在,一个狂傲不羁,倒是般配得很。
离开庸城后,秦安歌随军前往荆州,当然倪嫣然并未同行,一路上是桓权陪在她左右,虽然桓权话多嘴碎,但好歹有个人同她解解闷,也聊胜于无。
“仙姐,你说倪姐姐是不是就要做世子妃了呀?”桓权嚼着脆桃,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的问道。
以前他小的时候,都会叫她声天仙姐姐,这次重逢他长大不少,为了彰显他的男子气概,便再也不奶滴滴的这般唤秦安歌了,而是简略的唤她一句“仙姐”。
“差不多了吧,我看他俩的样子,倒是配的很。”秦安歌懒懒说道。
“可是,你可知我桓哥为这事,发了好大一通火呢。”桓权用嘴努了努桓温的方向,挤眉弄眼的问道:“你说,会不会我桓哥对倪姐姐,早就暗慕已久?”
秦安歌被他这番揣测雷得外焦里嫩,她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他的脑门,“你小脑袋瓜里都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为何倪姐姐找到世子殿下这般好的良人,桓哥却要反对呢?”
这话倒是把秦安歌问到了,以她对桓温的了解,他向来懒得管别人的私事,特别是这种你情我愿儿女情长之事,没有特别的理由,是决计不会管的。
☆、婚事
被他这么一提醒,秦安歌心里也隐隐有了不安,以她对桓温的了解,他并不是不近人情的冷血之人,其中必定有非常重要的缘由。
正思忖着,却听见车外吵杂,一个小兵敲了敲车门,“前面是山路,大人命稍事修整,姑娘和公子且下车来喝碗羊肉汤吧。”
秦安歌和桓权下了马车,见大家果然三五成堆,捧着热腾腾的肉汤,滋溜溜喝得正香。
前方是一望无垠的荒野,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薄如纱翼的黄沙升腾,而这里,缓缓上升的袅袅炊烟,与远处的漫天黄沙融在一起,交织融合,更使得天地混沌不清。
桓权搓了搓手,两眼放光,美食当前,小孩子的秉性全出来了,无需人招呼,大步便循着味找到了肉汤的源头。
一口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熬着骨头汤,油花翻滚,食欲被调得足足的,此时他没有半分娇矜,将夫子所教导的大家子弟风范抛到九霄云外,拿起手边的陶碗就要动手盛汤。
突然一只大手伸出,将刚刚抬起的碗半路夺走。
“没点规矩。”桓温坐在铁锅边,一把打下桓权手中的陶碗。
桓权看着桓温正不徐不疾喝着半碗肉汤,有点忿忿的,赌气蹲在旁边小声嘀咕:“情场失意就拿我撒气,哼。”
“谁失意了?”桓温淡淡瞥了一眼,“今日婉缨姑娘生辰,你不能这般失礼。”
说着,起身亲自为立在一旁的秦安歌盛了一碗羊肉汤,递给她。
“今天你是寿星。”桓温立在她面前,微微笑道。
啊?秦安歌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这身子的主人王婉缨,竟然是和桓温同日生辰,而这些桓温早已调查清楚,可却并未透露半点,今日突然说起,倒令她有些吃惊。
秦安歌结果汤碗,笑道:“岂敢岂敢,若我没弄错,家主也是今日做寿星吧。”
周围人一听,立马炸开了锅,纷纷起哄道:“竟有这般巧事,家主今日也是生辰?”
“那还不得好好庆祝一番啊!”
“是啊,是啊,来来来,架起火来,烤羊啦。”
“还得做点长寿面,伙夫,赶紧和面了。”
赵无恙忙着指挥起来,叉着腰站在人群中央,扬着头大声指挥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篝火晚宴,就这样有些手忙脚乱地开始了。
桓温好酒,在京都参加的酒宴大大小小不下数百,今日自己做寿星,倒乐得做了回甩手掌柜,从善如流的坐在中央一边喝着酒,一边与众人闲聊。
其实,他从不庆祝生辰,是以军中上下,知晓他的生辰的人少之又少,今日倒是借了秦安歌的口说了出来,全军上下岂有不大肆庆贺一番的道理?
况且,他治军严谨,却从不苛待手下,是以将士们都十分亲近于他,私下也都当他如兄长般敬爱。
如今他的寿宴,大家伙也不禁想起他还未娶妻,都开始为他担忧,纷纷为他做起打算来。
“将军,城西王都督家的三小姐尚未许配人家,听闻貌美如花,才艺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眼见为实,传言其实并不可信。”桓温淡淡回应道。
“那我自小看大的表妹总不会错,虽说不上貌美如仙,但也是清丽可人……”
桓温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我知大家对我的关心,这方面大家就不必多虑,我已做了打算。”
“哦,难不成当真是传言所说,桓将军要娶皇室公主,荣升驸马爷了?”
“是了是了,听闻太后有意将公主许配给将军,若是如此,将军往后定是飞黄腾达了。”
坐在一旁忙得满头大汗的赵无恙挠了挠脑门,“谁要娶公主了?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