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听出了秦安歌话语中嘲笑之意,脸色骤然变得冰冷,薄唇微抿,默默不语。
秦安歌盈盈一笑,眼底尽是一片悲凉。
“家主不说,可婉缨已然知晓。家主得到的是相府手下的三千铁骑。家主宏图大志,岂会安于区区一个荆州刺史?若有这支铁骑军,定然助家主一臂之力,这样看来,婉缨的作用,的确不小呢。”
从酒宴回来,芙蕖冉便告知了秦安歌一切,这几日她闭门不出,就是为了等待桓温的到来。
就此离去,也许此生再无缘相见了。她突然觉得一切似乎冥冥中注定,前世她与桓温擦肩而过,便已说明彼此无缘,那么今生再次相见,又有什么改变?
无缘,就是无缘。三生石上,奈何桥边,他们的名字终究没有连到一起。
遗憾的是,当初他曾断言:此生无人对他好过。这话终究是错的,她来过、爱过、付出过,只是他全不知情。
该不该告诉他,他面前的不是与他素无交集的商贾女王婉缨,而是那个曾与他订下终身,青梅竹马的秦安歌呢?
秦安歌微微向前倾了下身子,决定将心中的秘密说出。
“家主可记得……”
话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见到桓温突然从黑暗中站起。他拧着眉头,黑白分明的眼中有几分难辨的隐忍,一阵穿堂风嗖地将他宽大的袖袍吹起,几缕衣带飘扬着触到秦安歌的手臂,带着几分冰凉柔软的触感。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把只有手掌大小的匕首,刀鞘雕刻精美,中间镶嵌着几颗大而晶莹的红宝石,如泪滴般闪耀在匕首中央。
“这个你带着路上防身。”他将匕首递给秦安歌,长长看了她一眼,又道:“我桓温虽出生寒门,无家族势力相助,但也非小家子气,区区三千骑兵,根本不放在眼里。姑娘是把自己看轻,还是把我桓温看轻了?”
走了几步后,转身回顾秦安歌,声音有些暗哑,低低说道:“若人只有容貌而毫无头脑,便犹如文藻华丽却空无一物的文章,绮丽而不足珍。”
秦安歌跌坐在地,定定看着桓温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家主,你可回来了。”赵无恙守在门前,见到一脸沉郁的桓温,连忙迎了上去。他可真担心王婉缨那小女子会像揍他一般,对桓温拳脚相向呢。
桓温瞟了他一眼,并未打算说话。
赵无恙见桓温这神情,唬得连连后退几步,早就滑到嘴边的话语,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知道,家主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什么都会给自己招来祸端,所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静静在门口守着,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桓温径直走进了书房的密室,重重关上了暗门。
暗室内有股浓浓的檀香气味,桓温举着烛火,慢慢向暗室深处走去,微弱的亮光在他脚下拢成一团小小的圆弧,照亮前方一小段路。他走到一张供桌前,搁下烛台,抬头看着供桌上那一个个牌位,似是看见了他们生前的样子一般。
历来世家对祖宗渊源都格外看重,家中往往会建立一座规格不凡的祠堂,以供奉先祖牌位,每每重要日子都得举家拜祭,以示对先祖的敬重。
可桓家却没有祠堂,不仅没有祠堂,连家谱都没有。
若有人问起,也只是寥寥介绍桓温的父亲以及父兄、姊妹,再往上一代就没有了。桓温都只能解释说先祖出自寒门,名位不显,身逢乱世,家谱早已丢失。可又有谁知道,他的先祖根本不是济济无名之辈。五世儒宗、迭为帝师,这样的荣耀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可却因为一场变故,使全族蒙上罪臣之后的烙印,终日受人□□,低人一等。
为了重振家族,后辈们只好隐姓埋名,以寒门子弟自居。桓温小时候父亲便教导他:你是东汉大儒之后,纵然如今境况不佳,但也勿要在人前丢了大家风范,总有一天,你要重振家门,将先祖蒙受的冤屈一一向天下人澄清。
这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辛酸,桓温只能将其埋在心底,每每彷徨无助时,他就会来到这里,面对着一个个盛名在外却无法见天日的名字,回想这些年家族中人所受的屈辱、父亲的枉死,他便会看清自己的前路,重新变回那个心思缜密、果敢狠辣的桓温。
走出暗室时,已经日落西山,灯火阑珊了。赵无恙借着室内明暗不定的灯火,看清了桓温的背影,只见他走到兵器架上,拔出架子上的长剑,对着烛火正在拭剑。
“家主,芙蕖冉姑娘在外等候多时了,说是做了你最爱吃的藕夹,你现在要尝尝吗?”赵无恙小心翼翼的问道。
桓温听到芙蕖冉三个字,莫名地陷入一阵沉思,他搁下剑,淡淡摇了摇头,道:“无恙,你觉得芙蕖冉是忠心的么?”
赵无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腮帮子,问:“家主怎会有此一问?莫不是芙蕖姑娘做错了什么?”
桓温将烛火挑亮一点,清俊的眉眼更加熠熠生辉,道:“不是,只是人有时候,总会有去想不该去妄想的东西。”
“我知道她在意什么,只是……我给不了她。”他垂眸低声叹道。
赵无恙更加听不懂了,他苦着脸道:“家主,你这哑谜我可猜不了。”
桓温淡淡笑了笑,道:“明日我要出趟远门,你去告诉她,叫她不要再多生事端。”
“家主你要出远门?去哪里?”赵无恙连忙问道。
“随你们一道,去龙溪镇。”
“什么?”赵无恙惊得下巴都感觉要掉下来,憋红着脸,也不顾及什么尊卑,一屁股坐到桓温面前,语重心长道:“此去有我压阵,虽然危险重重,但家主也不用担心。况且此去本就是以家主为诱饵……你若真的前去,不是送羊如虎口么,到时候辛苦筹谋一番,落得个满盘皆输,何必如此呢?”
桓温置若罔闻,重新拿起剑继续擦拭,用一种淡然而坚决的语气说:“我会小心隐藏在车队中,不让人发现的。”
“那也不行啊。”赵无恙急的抓耳挠腮,“姜都督可不是傻子,况且他手下的丁白也绝非泛泛之辈,若被他查出你就藏在人群中,那就糟了。”
“他手下的那帮人,个个武功了得,训练有素,我这边还要照顾婉缨姑娘,那边还顾及家主安危,实在有些乏力。”
桓温充耳不闻赵无恙絮絮叨叨地话语,擦好剑,将寒光闪耀的剑插入剑鞘,转身对上赵无恙可怜兮兮的神情,忍俊不禁笑道:“你何必这么操心?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要你照料。这一路上,你只需寸步不离的护住婉缨姑娘即可,记住,无论如何,要确保她的安危。我的事嘛,就不劳你费心啦。”
赵无恙含着下巴,小声喃喃自语道:“你说的倒轻巧,哼。”
天不亮,秦安歌便被送入一辆宽大的圆顶蓝缎面的马车,前面御马的马夫便是赵无恙,她所乘坐的马车是桓府特制的,规格、样式都规规矩矩按照朝中品级所定,没有一丝僭越。后面一溜烟跟着的随行车队,也是统一出自桓府,一路浩浩荡荡,不知不觉便出了城。
城外,慕容端的队伍早已等候多时。他见到桓府的车队,连忙上去招呼。好不容易找到秦安歌所在的马车,便独自下马,要与秦安歌同乘。
赵无恙见那慕容端一脸□□熏心的猴急样,便知他没安好心思。也奇怪了,虽然他与秦安歌无甚交情,但见到貌美如花的秦安歌被慕容端那样肆无忌惮的上下乱瞟,心里就觉得拧巴,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劲了,他就是不想让慕容端称心如意。
于是,他当即阻拦道:“端公子,这一路上来往耳目众多,万一被那个好事之徒发现了端公子在婉缨姑娘车内,传到何大人那边,怕是不好了。”
说完,他又凑到慕容端耳边,低声道:“婉缨姑娘近来有些不适,又颠簸辛苦,恐怕要一路吐过去呢。”
慕容端听到这话,连忙退到车外,干笑道:“既然如此,我还是不打搅婉缨姑娘休息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桓温以东晋权臣桓温的个人故事为背景,其中部分内容为虚构,请勿考究。
他的先祖的确是响当当的人物,但其后家族衰败的原因,主要是家族中出了一位罪臣,使得桓氏成为刑家。本文还是以男女感情线为主,男主崛起经历为辅,若亲们觉得还算入眼,就请给个收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