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而燃(30)

而且,列昂今天这脾气看起来暴的不是一星半点。

“军规第三十六条,禁止言行外露负面情绪。这很靠前,你不该忘记,列昂。”

“这是伊甸星系,天脑的法案管不到这里!我可是在为你说话,你就从未不甘心过?”

“回去时领罚。”

列昂闻言沉默了下去。

两人一时无声,伊梵洛听了没什么感觉,即使在天启星系依旧有人向往高位,但在那个和平共荣的乌托邦下只能不动声色地伪装着。不只这次,他被拿来和吉尔比较多年了,但无论出于怎样的用意,这种质疑都没有任何问题,伊梵洛诚然知道光凭本事,自己这军衔多是得益于天脑的偏袒。

吉尔这人刚正不阿,伊梵洛以为列昂不会再接话了,可他下句话情绪却完全点燃,本还带着对吉尔的那丝拘束也彻底抛开。

“罚就罚,你记得最好亲手罚我!我目无长官、不从军令、负面情绪外泄,我会记得领罚,三倍的!吉尔你看好了,现在可不是在天启星系,你不能动我!”列昂几步迈到吉尔面前,伸手拦住他,咬着牙神情激动,“你也看到了,他是个卑鄙小人,在竞技场出去用异能抢风头,国宴也抢风头,一直粘着讨好那个大皇子,如果靠着这个再升个中将,就完全压住您了!”

他说得如临大敌,可激动的神情并未感染吉尔。吉尔就像没听见他话中的担忧,仿佛看了场无趣的独角戏,一直无言地盯着他发红的脸,直到列昂感到在他的注视下手臂发软,没了底气,不甘地缓缓收手。

“我……我逾越了。”列昂低头,每个字都说得艰难,可最应该说那句的对不起却卡在牙关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完全不觉得抱歉,也不想违心。

“……我以为列昂多东是天启星系难得燃烧一双眼睛的人,原来他眼里只是精明的市侩算计。”吉尔的目光冷下去,“我不会罚你,你自动辞职吧。”

列昂的眼神一下子空了。

吉尔面无表情和他擦肩而过。

列昂眼里逐次映过吉尔的冷漠的正脸、目光决绝的侧脸、擦肩后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已喉间堵痛,眼圈和鼻尖都红了起来,悲伤和被逼急的怒意复杂纠缠。

他紧握的拳头在身侧发抖,低头狠狠盯着地面,声线极力压抑着情绪才能说出口:“我看了您五年。不,八年。”

吉尔的步伐缓了一下。两人背对着对方,列昂侧头想看他,却抬不起眼,眼部肌肉紧缩着瞪着地面,眼里的血丝越说越多。

“……将军头衔形同虚设,军校的人都更愿意和研究院的人跑腿。可您不一样,我……从没见过像您这么拼的人,您一定是有着真正信仰想要守护什么的人。在我看来,您才是天启星系唯一燃烧着一双眼睛的人!我一直憧憬着您到现在!”他声线发颤,越说越大声,浑身颤抖,“您一点一点到了那个位置,我躲在训练场看您没日没夜地训练,一次一次倒在地上!可少将最后是谁?他到底做过什么?扰乱百年的军规钻天脑空子!伊梵洛就是个小人,没资格和您平起平坐!”

“您心胸宽广不在乎,可我看不下去,一刻也忍不了!但您让我辞职!您否定我?”他情绪崩溃,眼泪不住涌出,哽咽已经完全压不住:“我不会赖着不走,也不会求您,我会辞职,不用等回去了,现在就辞!您说得对,我目光短浅,眼里全是市侩,也许我才是个精于算计的卑鄙小人!可我这种事我做不到不在乎,我会辞职,但你记住了吉尔,我会替你砍了那个伊梵洛!”

列昂通红的眼斜向了吉尔,发现吉尔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

这次列昂眼里没有一丝退缩,用尽全力和他对视着,转身一步一步至他面前。

两人对视着。

“请允许我……”他单膝跪下,缓缓执起吉尔垂于身侧的手,对方没有拒绝。

列昂垂眸将其握至面前,轻轻地吻了他的手背。

“列昂……”吉尔语气复杂,从来平坦的眉心也微蹙起来。

听到这声去了威严,带着犹豫和无奈的唤名,列昂的眼泪又唰地滑下。

“对不起,又让您为难了。”列昂勉强抬头看他,难看地一笑,“但这是最后一次。”

吉尔沉默,似乎叹了口气。

列昂知道自己要走,可不舍那只手,迟迟没有放下。

他好不容易握到了,却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低着头,心里倒数了几秒,正要起身离开之际,吉尔忽然也单膝蹲了下来,没被自己握着那只手拍上他的肩膀,覆上一片温暖。

“列昂……”

吉尔的眼里多了丝为难。被他的气息近距离环绕,列昂的心跳咚咚跃起,眼泪又开始止不住。

他不想离开吉尔,一点也不想。

“伊梵洛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吉尔认真道。

列昂闻言心里晦暗下去,心说果然是这种答复,垂眸勉强地扯起了一边嘴角。

吉尔没管他的表情,继续:“我初遇伊梵洛时,他还小,体质就像个beta,最喜欢的是画画,搬个梯子满头大汗,坐在上面拿调色盘画了满墙的花。我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妨碍公务,影响市容’,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做想做的事,以后就要参军了。”

伊梵洛在墙柱后怔住,他早已忘了和吉尔有过这么一次见面。

回忆中确实有那么一天,那还是他会怨天尤人觉得世界上自己最惨的年纪,舍弃了被摁在试验台上之前从小就最喜欢的画笔,立志要保护还不知道在哪的德蒙。可他实在舍不得,在彻底放弃之前去画了整整一天,画满了整条街的墙壁。他知道那些画之后很快就会被清理掉,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就像清理掉了过去的自己。

真没想到,吉尔是那时遇到了自己。

“他当时的眼神……说实话很懦弱。”

列昂听愣了。懦弱?他头一次听人这么形容伊梵洛。

“但又有坚定的部分。后来他来到了我所在的军校,我才知道他是冰异能实验唯一成功的那个实验体。列昂,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最开始只想升到士官混口饭吃而已。你想象不到身强力壮的我看着一个体质那么弱一直训练自己、训练到哭的人是什么感受。”

“他……哭?”列昂喃喃道。

“常哭。”吉尔回忆着笑笑,但很快沉下了表情,“看他那么拼命,我由衷感到耻辱。你现在所看到的我,只是一个和耻辱较劲的人而已。我只是去做了我本可以做到的事。伊梵洛也不过同样,只是他比我需要的多。”

列昂不好反驳吉尔,还是闷声道:“可他滥杀……”

“多谢了,吉尔。”

夜风中忽然夹来这句话,没什么感情,语气末端带着轻佻。两人身影都顿了一下,认出伊梵洛的声音。

伊梵洛从墙柱后方走来,银发映着月光,倒三角身材带来的宽大肩背,加上本就一米九的身高自带压力,一步步沉稳有力,对吉尔笑道:“多谢你的肯定。但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杀人。”

吉尔为难起来,列昂厌恶地皱眉,站起身和伊梵洛对视。

伊梵洛想着列昂的话,想起了什么一般眼底微怒。他严肃道:“但请不要侮辱我的敌人。他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不会被轻易滥杀,也绝非无辜之辈。他们每个人都有怒吼的理由和为之牺牲的坚持,背负着各自的命运和责任,”伊梵洛‘噌’地抽出刀,刀尖迎着月光指向列昂,“他们没人该死。这把刀每挥一下,都是摧毁一个信念,每一刀都是不折不扣的罪恶,带着对生命应有的敬畏。我会在心里愿他们安息,但他们每个人都会在梦里被我再杀一次。”

列昂抿着唇不说话。

伊梵洛收回了刀,和他擦肩而过,“你无需辞职,诚如吉尔所见,你确实是天启星系难得目光燃烧的人。我期待你继续晋升,然后——”

他重重拍了一下列昂的肩,列昂侧头,只见伊梵洛目指前方,勾起了嘴角,眼里是锐利的期待和威慑:“来砍了我。”

他松手走远,没再回头。

伊梵洛不知道的是,德蒙仅与他相隔两个墙柱,躲在那里听了全程墙根。

列昂的心跳咚咚震着胸口,伊梵洛有种不似人类的机械般的冰冷,那股压迫感实在过于强大,他调节着心跳,试图找回正确的呼吸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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