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学鸳鸯老(10)

只手遮天啊?花月眉眼弯弯:“那我去求求她如何?”

“要是有这个机会,你还会在这里?”荀嬷嬷有些不忍,“别挣扎了,倒不如痛快些受了。”

伸手比了个“八”,花月耷拉下眼角,笑意里有些委屈:“二十鞭子我咬咬牙倒也能吃下,可这八十鞭子,就算是个身强力壮的奴才,也得没了命,嬷嬷要我受,我怎么受?我这条命可贵重了,舍不得丢。”

月光从高高的窗口照进来,落在她的小脸上,一片煞白。

荀嬷嬷有些意外:“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少挨打,可每一回你都没吭声,这院子里的人,都以为你不怕疼的。”

“哪有人不怕疼啊……”花月扯着嘴角,尾音落下,满是叹息。

她打小就最怕疼,稍微磕着碰着,都能赖在榻上哭个昏天黑地,直将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哭到跟前来了为止。

可后来,她挨的打实在太多了,疼到哭不过来,也就没关系了。

没人来哄她,她得学着自己活下去。

侧着脑袋想了想,花月拔下头上的盘竹玉叶簪递上去:“长公主只说了八十鞭子,没说打哪儿,也没说怎么打。”

“嬷嬷行个方便,今日二十鞭受下,剩下的迟些日子还,可好?”

呆在掌事院这么多年了,殷花月是头一个同她讨价还价的人,荀嬷嬷低头看她,觉得好笑,又有些可怜。

在这梁朝,奴才的命是最不值钱的,主子一个不高兴就能打死,冤都喊不得一嗓子。进了这地界儿来的,多半都心如死灰,发癫发狂。

但殷花月没有,她想活命,不用要尊严,也不用要保全,就给她剩一口气就行。

荀嬷嬷想拒绝的,可她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一双眼望上来,浅褐色的眼瞳里满是殷切,眉梢低软,捏着玉叶簪的手轻轻发颤。

没人见过这样的殷掌事,像一把刚直的剑突然被融成了铁水,溅出来一滴都烧得人心疼。

沉默许久,荀嬷嬷抬手,衣袖拂过,玉叶簪没入其中。

“多谢嬷嬷。”花月展眉,恭恭敬敬地朝她磕了个头。

***

一夜过去,将军府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奴仆们进出有序,庭院里的花也依旧开得正好。

公子爷起床气依旧很重,一觉醒来,满身戾气,将手边的东西砸了个遍。

八斗进门,不敢与他多话,将水盆放在一边就要跑。

“站住。”

身子一僵,八斗勉强挤出个笑来:“公子,这也是该起身的时辰了,将军有安排,您今日要去练兵场的。”

烦躁地抹了把脸,李景允抬眼:“院子里其他人呢?”

“回公子,五车在洒扫呢,剩下两个去主院回话了。”

还有呢?

李景允不爽地盯着他的床尾,往日这个地方应该跪了个人的。

八斗双腿打颤,贴着门无措地看着他。

李景允扫他一眼,更来气了:“你怕个什么?”

“回……回公子,奴才没怕啊。”

瞧这情形,就差尿裤子了,还说没怕?李景允舌尖顶了顶牙,扯了袍子便下床,一把拎过他:“爷觉得你欠点教训,跟爷去一趟掌事院吧。”

八斗这回是真尿裤子了,腿软得站不住:“公子……公子饶命啊!”

这位爷压根不理会他的求饶,拎着他径直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嫌弃:“你一个男人,还怕掌事院?”

“公子,整个京华哪个府上的奴才不怕掌事院啊。”八斗很委屈,瑟瑟发抖,“那里头的刑罚都重得很。”

“没骨气,殷掌事上回挨了鞭子出来,可一点事都没有。”

八斗瞪大了眼,连连摇头:“谁说没事的?公子是没瞧见,殷掌事那背肿了好几天,疼得她身子都弯不下去,后半夜还发过高热,要不是奴才发现得早,人怕是都没了。”

脚步一顿,李景允皱眉:“瞎说什么,我怎么没看见。”

八斗眼泪汪汪:“您睡着了能看见什么啊。”

“……”

别开眼继续往前走,李景允加快了步子。

一夜没合眼,荀嬷嬷正想去睡觉,余光往门口一瞥,就见公子爷又拎了个奴才来。

“哎。”她连忙起身去迎,“公子怎么又亲自来了?”

李景允将八斗扔下,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周一眼:“这奴才胆子太小,送来练练,免得回回在爷跟前发抖,看着烦。”

“这……”荀嬷嬷为难,“他犯什么错了?”

“没有。”

“……咱们掌事院有规矩,不罚没错的奴才。”

往旁边走了两步,李景允“啧”了一声:“殷花月也没犯错,怎的就被带走了现在还不见人影?”

荀嬷嬷一愣,不动声色地一瞥,正好看见他腰上挂着的七竹环结佩。

在这院子里混的都是聪明人,荀嬷嬷捏了捏袖口里的玉叶簪,赔笑:“奴婢没见过殷掌事呢。”

话是这么说,可她却侧了身子,往后头暗房看了一眼。

李景允也就是来碰运气的,没想到人还真在这儿,他意外地看了看这嬷嬷,轻咳:“怎么说也是东院的人,问她的罪也该告知一声,免得爷早起发现少了个端水的,心里不舒坦。”

说罢,抬步往暗房的方向走。

“公子爷。”荀嬷嬷假意来拦,“您就算是这府里的主子,也不能坏了掌事院的规矩。”

“什么规矩?”李景允轻笑,吊儿郎当地绕开她,“我是碍着你们行刑了,还是碍着你们往上头传话了?”

此话一出,四下奴仆皆惊,纷纷低头。

见状,李景允笑得更懒散:“随意看看罢了,瞧你们紧张得。”

话落音,他推到了暗房门上的锁,“哗啦”一声响,门开了一条缝。

光照进去,正好能看见个蜷缩的人影。

乌发披散,混着凝成块的血,在灰尘和枯草混着的地上蜿蜒出几道凄厉的痕迹,那人身上穿的是昨日他见过的灰鼠袍,目过之处,艳血浸染,像开得最放肆的海棠,极尽鲜妍。

而半埋在膝盖里的那张脸,从下颔到耳垂,煞白得能与光相融。

李景允不笑了。

他碰了碰门锁,发出嘈杂的响动,可里头的人影仍旧安静地卷着,没有任何反应。

第13章 公子爷也是凡人呐

喉咙有点发紧,连带着肺腑都不太舒坦,李景允拧眉侧头。

“给爷开门。”

冷不防对上他这凌厉的眼神,荀嬷嬷后退两步,飞快地垂眸。

“公子爷。”她屈膝,“咱们大梁什么规矩,您心里清楚,这门都关上了,就没有把钥匙交出来的道理。”

“钥匙不能给?”

“绝对不能给。”

“好。”李景允点头,“你吃皇家饭,爷也没有为难你的道理。”

松了口气,荀嬷嬷屈膝就朝他行礼:“谢公子体……”

谅。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来,面前就是“呯”地一声巨响,厚实的木门被人从门弦上踢断,绕了两圈的锁链连带着完好的铁锁“哐”地砸在地上,外头的风赶着卷儿地往暗房里冲,吹起满地的灰尘和草屑。

荀嬷嬷愕然,一股凉意从尾脊爬到背心。

她想伸手去拉李景允一把,可手指就差那么半寸,青蓝色的袖袍拂风而过,这人就这么踏着尘屑进了门。

光随他而入,照亮了半个屋子,也将草堆上那人衣上的血照得更加刺眼。

这么大的动静那人都没反应,李景允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真的走近,看见那褴褛的袍子下头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翻皮流血的伤口,他还是步履一僵。

殷花月这个人,嘴硬得像煮不烂的鸭子,有时候气人得紧,让人恨不得把她卷起来扔出东院。

可是,扔归扔,他没想过要她死。

李景允沉默地看着,半晌之后,终于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可能是因为这暗房里太冷了,他指尖有点颤,停在她面前,许久都没再往前进一寸。

草堆上的人动了动。

这动静很小,不过是指尖微抬,蹭在枯草上发出轻弱的声响,可李景允看见了,瞳孔一震,脸一别,飞快地就收回了手。

“爷就知道,你这人,哪那么容易死。”

他顿了顿,轻笑:“炼青坊打的刀都没你的骨头硬。”

花月睁了睁眼,血痂黏着的视线一片模糊,耳边有声音传进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听不真切。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看清面前半蹲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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