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三年,也足够将她的精气神一气儿拖垮。十六岁的綦烨昭不会觉得为了正妃打掉侍妾的孩子有什么不妥,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绝望了。
“您还记得那个时候么?我被太医诊出有喜时多开心。”陈笑雪的眸中没有泪,却凄惶的让綦烨昭都不敢直视。“可是您告诉我什么?您说您要迎娶正妃,正妃有孕之前,谁都不能先生孩子。”
“那一碗药啊,我至今还记得是多么苦涩。我躺在床上哭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时,您终于从陛下那里求来了大婚的圣旨。”
“那时我还不明白,我还以为是我身份卑微,我居然差点儿就认命了。”陈笑雪忽然大笑起来:“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后院的女人也好,子嗣也罢,都是可以轻易为了您所谓的爱而牺牲的。”
“您是个多痴情的人啊,既然这样,您还要什么子嗣?”陈笑雪越说越畅快,几乎是呼啸般喊道:“你就该断子绝孙,守着你的真爱断子绝孙!”
“你闭嘴!”綦烨昭重重的踹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心慌。他像发怒的狮子一般咆哮:“朕好吃好喝的将你养在宫里,给你位分,你竟是这般狼心狗肺?!”
陈笑雪一声声咳出血来,依旧笑的开心:“臣妾哪里狼心狗肺了,臣妾是在帮您啊。现在多好?总想着让您纳新人,把女儿家往火坑里推的太后也没了。大皇子虽然没死,却是已经废了,若不是长乐宫和乾元宫看的紧,我还要把二皇子也送下去,让你只管全心全意的爱你的正妃去!”
她笑的癫狂:“抱歉抱歉,是臣妾忘了,您放在心尖尖上的正妃娘娘早就被您厌弃了。那您这会儿爱的是谁来着?皇贵妃?您又准备为了她杀死多少个孩子,害死多少个女人?”
她环顾四周,被她看到的妃嫔们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陈笑雪声音幽幽仿佛来自冥狱:“然后您准备什么时候废了她?谁会是您下一个真爱呢?”
“够了!拉出去!”綦烨昭大力挥舞胳膊,陈笑雪却突然扯住他衣裳的下摆,一口血猛地喷出来,将他白色孝衣溅上一层红梅花瓣。她气若游丝,一双眸子却更亮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诅咒道:“綦烨昭,我活够本了,而你,必定不!得!好!死——”
“够了!”綦烨昭发疯一般用力踹她,将她狠狠甩出老远。何姑姑大着胆子上去摸了摸陈笑雪的鼻息,摇了摇头回来复命:“已是气绝了。”
“将她贬为庶人,尸首拉出去喂狗!”皇帝陛下余怒未消,喘着粗气儿道:“不,喂狗都便宜她了,把她给朕挫骨扬灰!”
所有人噤若寒蝉,跪地低头大气儿不敢出。她们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除了惊惧之余,似乎也有什么情绪在慢慢萌发。
皇帝陛下原来并非她们想象的风光霁月,不是温柔多情,而是强硬冷漠兼头脑不清醒,连子嗣也可以随意放弃的么。宫女出身的陈笑雪确实卑微,可她们呢——进宫以来多少次在陈笑雪跟前俯首?就算父辈有官职如何又能怎样?
生死存亡,喜怒哀乐,皆在那男人的一念之间。可那男人真的会给她们公平,能善待她们的真心吗?
想得越多越觉得浑身发寒。陈笑雪的隐忍狠毒爆发重重砸在了每个人心上,而綦烨昭余怒未消,指着何姑姑道:“你继续查!朕不相信这事儿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所有的党羽都给朕抓起来千刀万剐!”
何姑姑领命而去,綦烨昭烦躁的看着手背上的一点血迹,心头翻涌的除了惊怒就是暴虐。他眯着眼看着屋里的人,甚至在这瞬间,他有将所有人全部赐死的冲动。
终究是林公公救了她们的命。老太监声音都在颤抖,小心翼翼的请陛下往后头更衣。綦烨昭眸色赤红的看了他一瞬,才嗤笑一声跟着他去了里间。
延寿宫里的一番变故并未被守住,甚至在私底下传出了无数个版本。陆清浅已不过小睡了一觉,醒来就靠着瑞秋的大范围监控听到了至少六七个宫女太监口中的“真相”和来龙去脉。
陆清浅看着床幔上的丝绦轻轻垂下眼眸。她其实并不同情陈笑雪,毕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既然出手了,就要有被揪出来碎尸万段的觉悟。
她只是忽而觉得真没意思,綦烨昭也好,游戏通关也罢,是真的无聊至极——她曾以为这是个经营类的职场游戏,当实干家也好当舔狗也罢,只需要一步步走到最高位就够了。她嘲笑那些一腔真心错付綦烨昭的女人,可她自己又何尝不可笑?
以前还能说是为了可持续发展要生个儿子才能弄死皇帝,现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凭什么还要与他虚以委蛇?陆清浅想了想,招了金橘进来吩咐:“你替我去传个话给韩良仪,问问她给我做的那套素色四君子荷包做好了没有。”
太后驾崩国孝期间,皇宫中是见不得鲜亮东西的。想想皇贵妃那一串明黄正红宝蓝绣富贵牡丹鸳鸯戏水喜上眉梢的络子和挂件,金橘一点儿没有怀疑的点头应下,只小声道:“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各位娘娘小主还在延寿宫里哭灵呢,您看——”
“不过突然想起来罢了,反正我这身子也没法去守孝。” 陆清浅无所谓的摇头苦笑:“且不着急,你探着些动静就是。”
长乐宫里的氛围虽有几分压抑,但好歹是风平浪静,太后停灵的延寿宫里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舒嫔、吴常在、沈宝林和周宝林本怀着身孕,长久跪地已是十分劳累,偏还要踩着节点一句句的按照司礼太监的吩咐恸哭失声,可不让她们心中叫苦不迭。
当着陛下的面,她们自然不敢显示出分毫不满。待陛下离开,年纪最小的吴常在便有几分怠慢。周宝林是个厚道人,私底下拉了她两回,可吴常在并不领情——她还记着皇贵妃靠着肚子里的孩子干脆躲回长乐宫休息呢,她不过敷衍些许,难道敬妃与韩昭媛还敢责罚么?
韩云衣自然不会拿皇上的子嗣开玩笑。总归她有许多事要忙,对哭灵的小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敬妃却看不得她这个样子——棺椁中躺着的是她的亲姑母,是她立足后宫唯一的底气。她伤心惶恐不能自已,一扭头看到吴常在娇弱造作的模样,憋着的脾气立刻就爆发了。
“吴常在!你好大的胆子!你是要对太后不敬吗?”穆心鸢拿出四妃的气势来,趁着吴常在又一次敷衍了事时一指尖几乎戳到她脸上:“你若是嫌守灵太舒坦了,就给本宫去外头跪着!”
吴常在吓的一抖,敬妃的位份摆在那儿,又是皇贵妃亲自嘱托操办守孝事宜的,如今陛下不在,皇后形同虚设,若是她真有心惩罚自己,无论是谁也拦不住。
这时候她要是老老实实一个头磕在地上承认错误,或许穆心鸢看在她怀着身孕的份上也就罢了。偏她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竟是假惺惺的哭起来:“非是婢妾对太后不敬,实在是婢妾肚子里的孩子经不起折腾。太后娘娘对婢妾等向来仁慈,对皇嗣更是看重,想来不会怪罪婢妾吧?”
一旁的舒婉娘都给听的气乐了,敬妃更是气的三尸神跳恨不得给她两下子,强忍着暴跳的青筋幽幽问道:“你这是拿你肚子里那块肉来威胁本宫?!”
吴常在就算再没眼色也从敬妃周身四散的杀气里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她赶紧低头小声认错:“婢妾不敢,是婢妾对太后失敬,请敬妃娘娘责罚。”
穆心鸢“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吴常在隆起的腹部,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吴常在松了口气,再不敢顶风作案,只这样一来,不过打半个时辰,她便觉得胸口憋的慌,并不是腹痛,反而是另一种熟悉的感觉——
本能的捂住嘴,酸涩的汁水依旧止不住的往外泛滥,才经历过孕吐的她哪里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可她实在来不及挪动地方,腐朽酸臭的液体在身前慢慢汇聚成一滩,连带着跪在她身侧的周宝林也忍不住跟着干呕起来。
穆心鸢要被气疯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侮辱姑母的?好好的灵堂生生就被她们给毁了!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上前一巴掌劈在吴宝林脸上:“要作死就出去死!”
可怜吴宝林正浑身酸软又惶恐,被敬妃毫无保留的大力一拍,整个人都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后腰被沉重的撞击硌的生疼,而腹中亦是一抽一抽,有让她心慌的液体缓缓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