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宋挑挑眉毛,悠然道:“那就好,跟我来。”
被拉着走出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依旧被他拉着,刚刚是面对面的被钳制着,他倒是顺道一放一拉,刚好转身拉拖着我往前走。
我低着头细数脚下看到的绿色,只能看到连宋的白色裘衣的底边在我眼前一晃一晃,沉默中被冷风吹了一会,混沌灵台清明了许多。
走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沿着雪峰却没上去多少,只是绕着半山腰在走,终于绕过一块特别大的积雪后,眼前豁然开朗,这积雪后竟然是一处五六人高七八人宽的的巨石,石块耸立,才将大部分风送来的雪堆积在一边,另一边和山离得很近,也就能容下两个人,得天独厚的在冰天雪地中成了一线天。背风的石块上只结了一层光溜溜的薄冰,黑灰的石色在四周具是白色的环境中显得尤其突兀。
连宋瞧见这块巨石后,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却并不驻足,拉着我继续往前走,朝着黑漆漆的一线天中走去,也只是在进入的一刻略有一顿,但并没有停下。放在平时,被他拽着往这么黑的地方走,我一定会认准了他不安好心绝对不从,可现在跟着了魔障一样,一声不吭的乖乖跟着走,看不见的黑暗里究竟有什么我并不是很担心,走在前面的是连宋,若是有个什么妖魔鬼怪出来,正好也让我瞧瞧他打架,这样我们一来一往,才算扯平他今日早些时候看我打架。
在一线天中走了十几步,一直闷着不说话的连宋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被回音奇异的放大,却也顺耳,“你是玩心大过天,走了这么一会居然也没跟我闹一闹。”
我“啊”了一声,有一瞬愣神,将他说的话想了想才回过味来,不服气的回答道:“没、没什么可闹的啊。”说完这话我便后悔得欲撞墙,这算是什么回答啊,说了等于没说。
三殿下那边忍着笑继续道:“难得你这么有觉悟。”
我心下悲怆,觉得刚刚那一会莫名其妙得对视,着实有损我的反应,此刻只能默默恢复,这个时候同三殿下争什么都是个输。
一线天的尽头是个角度极大的转弯,转弯处石块锋利,其实我和连宋穿得都很厚实,被磕磕碰碰也没什么,可他还是护在我身旁,让我先走过去。一线天的黑暗中,从连宋身旁过的时候那丝熟悉的芙蕖花香夹着温热的气息吹过我的眉角,我的心也不老实得跟着颤了颤,我攥着拳头把这股不安分强压下去。
转弯过后路越来越明亮,也愈发宽阔,伴着脚步的也不再是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是轻微细弱的淅簌,低头看到的是毛茸茸的青草地,零星点缀着几朵看不出颜色的小花。我一手扶着光滑湿润的石壁,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这种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的心情,都快被我忘记,许许多多年前,我还记得自己就是揣着这样一分心意,等着桑籍君从青丘回来,等着他对我说,同我分开之后,才晓得谁是他心中最真心的人。
可现在想想,我真是可笑得紧,若是他心中真的有我,怎么忍心同我分别,我度日如年,他已如花美眷。
是之前中了暖昀的什么法术么,怎么总是无端端的想到桑籍君,我该看透,只是再回想时,总是心疼当初的自己。
这么想着,方才还端着的紧张烟消云散,我机械的任脚带着自己往前走。
连宋跟上来,也跟着我慢悠悠的走,侧过头来问我:“成玉你怎么一副紧张兮兮的形容,是做了亏心事怕什么?”
我不服气的横了他一眼,“瞧着一路熟门熟路,怕是做亏心事的不是我,是三殿下您,不过您倒是坦坦荡荡,想来做亏心事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小仙佩服。”
连宋听候,一边摇头一边看回前方,正经八本的同我传授经验:“这亏心事么,做得多了有了经验么,慢慢的脸不红心不跳,不认真想想也想不起自己做的是亏心事了。”
连宋这番话听得我很受教,我默默得点着头,心想混账得如此光明正大四海八荒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也不知像暖昀夫人这样死命爱慕着三殿下的女子晓不晓得他的这份无赖,如果她们晓得了这份无赖还是死命的爱慕,如今女子瞧男人的眼光估计都拿去养花酿酒了。
走到头时,面前是两丈见方的洞口,有及地的六角藤垂在洞口,六角藤叶片细小且薄如蝉翼,叶纹脉络都是清晰可见,加上这种藤生来无花,叶片周围散有闪亮齑粉,被光这么一笼罩,正片六角藤似乎自身也散着光芒。有一句诗说“万条垂下绿丝绦”,虽说的是初春垂柳,可如今用来形容这柔软吹顺的六角藤也很好。藤条铺得不厚也不薄,这样的绿意盎然将将足够洞外明亮的光线穿过六角藤的缝隙照到我和连宋身上,因我们挡住了光线去处,是以站着的地方被暖暖的绿光轻围,我一身黑裘倒是无甚变化,但连宋那一身白裘已经被染上淡淡绿色,我从来没有见过连宋穿淡绿色的衣衫,这么看上去,除却他因皮肤白皙而染上的一脸“菜色”,还是很英武的。
连宋低着头解衣带,一低头便是一半脸绿一半脸白,这个古怪的模样把我逗笑了。他已经利落的脱下厚重的裘衣,见我还披着裘衣傻笑,拿出扇子从善如流的在我额头给了一下,无奈道:“回神了,六角藤多趋暖你又不是不知道,穿着这个进去,到时候还要和玄冥解释在北荒不小心中暑了这桩事,成玉,你觉得合适么?”
连宋说得甚有道理,我赶紧低头摆弄裘衣,可裘衣的带子大概在之前打斗的时候弄得乱了,我摸来摸去也找不到,折腾了许久才弄明白,卸下裘衣时额头已经晕了一层轻汗,晃一抬头,连宋正抄着手,闲闲地靠在石壁上,面上笑意盈盈,围观我和裘衣较近的全过程。
连宋白裘下的长衫也是白色,此刻染上盈着光的淡绿色,乍一看和记忆中的某个影子有些重合,可桑籍君从不会这样悄悄不语的将我望着,只是衣服的颜色此刻有些相似罢了。
没了厚衣的阻隔,连宋玩儿扇子的瘾又上来了,修长的手指把折扇折腾了好几圈,然后握着扇柄潇洒的将六角藤的绿帘子掀开一些,嘴角已经溢出得意,面上偏偏还是浅笑的模样,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知道我玩儿心一向大得很,可是看连宋这么“装模作样”的形容,我觉得说起来玩儿,他大概更上道。人家都摆出这么友好的姿态来,我定然不能怠慢,因着一身男子装扮,是以我抱拳低头作了个揖,憋着笑回道:“谢连宋君盛情,在下却之不恭,自然——”
我一边说话一边从连宋拨开的六角藤帘子处走进去,心想按着连宋君的品性,他肯这么得意洋洋的把我诓到这边来,这里定然是令他很喜欢很得意的地方,说是带着我玩儿,可不从我嘴里顺出几句他爱听的夸赞的话,他是决意不肯罢休的。
六角藤外果真是别有洞天,清风徐来,我掰了掰我有些僵硬的脸,捂着忍不住抽的嘴角,默默的呼出一口气。
“怎么样?这山室中的一草一木一叶一花具不是因法术而成,乃是因我之前在山中——”连宋得意的话戛然而止,我感觉到我身后的白衣青年整个人都是一僵。
只怪我成玉无缘无福能欣赏到连宋口中说的这“隆冬含春”,堪比玄冥后花园大的一处巨大山室中,的确是温暖和煦,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也就剩下这些了,我默默的转头看方才被连宋君潇洒掀起的六角藤帘,只有挂在洞口的部分是完整了,半面山壁上的六角藤已经被糟蹋得没有形状,左一片右一片,被暖风吹着悠来荡去,甚是凄凉。而山室中得其他花草山石更是无法直视,仿若这里刚刚才遭遇了一场惊天地动后又连着震了三震,此刻我无比的庆幸自己那看花为人的毛病已经治愈,不然这么看过去,定然是尸横遍野哀鸿连连。
我弱弱的回过头,看连宋在遭遇这番打击之后是如何反映,眼风瞥见的白衣俊俏公子正逼着眼睛,扇子抵着太阳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一片绿意的废墟中,除了杵着不知道怎么办的我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的连宋,还有一个活物,正威风凛凛的站在对面山壁上的一块突起的石块上,周身雪白,长着黑亮的背鬃和长尾,乍一眼看过去有点像一匹马,可在仔细瞧它的牙口又觉得比扑通的马牙口好了太多,该是四蹄的地方长的却是四个有力的爪子,而此刻,前面的一只爪子的指甲缝中间还有一只独芸花,可怜兮兮的随着它的呼吸一荡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