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能捉人的定然是空欢,若是堂堂一位魔君单纯的捉了一个天族水君的妃子,没什么道理可言,魔族天族这些年算是偃旗息鼓,过得还算顺遂,两族之间并为有什么解不开得瓜葛。只是,抛开两族,扯上私怨便不能说没有道理。
从他伤我那回的一二言语可知,他是晓得桑籍的,可是我不知道他对少辛到底知道多少。抛却凡界几年来相互追杀的纠葛,我揉着额头想着,对空欢此人的了解甚少。总觉得绕着我的许多事,三殿下知道,空欢知道,甚至湮澜也知道,但是独独我不知道,总有些还没有回来的记忆藏在什么地方,我有时能触到,却看不到。
我只暗暗感觉到,空欢浓浓的怒火和怨气,皆源自多年前锁妖塔被毁一事,只是我们之间,交流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他对我恨之入骨,我对他避之不及。
我按着越揉越疼的额角忽而想到,若是空欢知晓了少辛便是我五万多年前去撞锁妖塔的根本缘由,不晓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想了这么多,我觉得脑子很不够用,原地晃了晃,载到了朱槿送到我身后的椅子上。
琉璃楼里珠光璀璨,和着整座楼子随处可见的琉璃器皿摆设更是映得厅里熠熠生辉,放在平日,我是很喜欢这种亮堂堂的气氛的,可如今,却晃得我睁不开眼。
朱槿拍了拍我的肩,轻声道:“郡主,此事不知真假,不如先去西海二皇子处,此事大概须得知会三殿下和⋯⋯和北海水君才好。”
我僵硬的点了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跟几日没喝水一样干巴巴的,问梨响:“你什么时候听到的,听谁说的?”
梨响睁大眼睛,惶恐道:“一、一个男子⋯⋯后来便再⋯⋯再⋯⋯没什么了⋯⋯只听了他捉了个叫少辛的⋯⋯”
近了苏陌叶的院子,我身手拦下朱槿,对他说:“你进去把苏陌叶叫出来,这件事,当着一屋子西海的小鱼小虾说总归不大好。现在就你还稳重些,话说得明白。”
朱槿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似乎觉得我这么明白事理实在难得,但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认真叮嘱我定要等在这里,就进去了。
朱槿走了,梨响依旧没甚精神,低着头划者腿玩儿脚尖,气鼓鼓的模样像一条小金鱼。
我走到梨响身边,身手戳了戳她的小脸,安慰她:“朱槿说话一向那个样子,你不要同他治气了。”
梨响闷闷道:“我总是添麻烦的那个,你同那个少辛是很要好的朋友么,为什么这么紧张她?”
我闻言一愣,要好的朋友?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解释道:“她不是我要好的朋友,却是我⋯⋯要好的朋友的老婆,所以不能让她出事阿。”
梨响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攒出一个笑脸,对她说:“朱槿怎么这么久,是不是迷路了,认路这个本事还是你比较厉害,你去看一看。”
梨响听了,却死活不同意:“他走之前交代我要看着郡主的。”
我故作无奈的摇摇头,安慰道:“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了,这不是在等苏陌叶么,且苏陌叶同我说,三殿下走前在西海布了结界,我又出不去。”
梨响信了我的话,像个小大人一样学着朱槿叮嘱了我几句,便跑开去寻朱槿了。
等梨响的裙边刚一瞧不见,我便匆匆转身,绕过苏陌叶院子门口那株大得惊人得珊瑚,换了个方向走了。
去见空欢,带着他们自然不是很方便,有什么差池,永生永世都无法弥补。
梨响稚嫩的话犹在耳边。
守个千千万万年,总会回来的。
我宁愿守着的那个是你们。
多亏这两日里在西海闲逛,很多路也算是模模糊糊的认得,想起初初来西海时候的那辆鹞鱼车撵,我们后来也是见到过的。我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时辰,此刻大约已经落日,鹞鱼确是夜出昼伏,现在是驾车的好时辰,我在心里把车撵的位置想了想,觉得稳妥了,第一次觉得有些底儿,急忙奔着车撵去了。
刚刚驾车的时候,鹞鱼还有些困倦的模样,懒洋洋的没什么力气,走出去一会儿,终于适应了清醒状态的鹞鱼同来的时候模样完全不同,速度快的差点把我抛下车,车两边行程厚重快速的水流,车后是隆隆卷起的水花,瞧不见车后的景色。
托鹞鱼车撵的福,出海的时候全没什么阻拦,结界挡得住进来的,却挡不住我这个急匆匆出去的,出去的时候发着映蓝色光亮的结界破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出海后我回头瞧,那结界正慢慢靠拢,将那个洞补起来。
海面上无风,只有星点微波,倒是鹞鱼车涌上海面的时候激起不小的水浪,我和车都跟着着水纹一起一伏,抬眼望了一眼西边,日头只剩了个金黄澄澈的小边,在海浪的遮掩下,有一点没一点的亮着,对着的东边,已经挂起一两个星子,也不闪,就那么呆呆的微弱的挂着。
我艰难的跳下车,鹞鱼见车上没了人,趁着刚刚出来的时候弄出的结界口子还没有闭合,赶紧卷着浪回去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立在水浪拍打的一块礁石上,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得头发,还未等我四顾去寻少辛的影子,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头顶高处遥遥传来。
“我方才还在问她,这次,是她夫君来的快一些,还是你来的快一些。”
我寻着声音望去,不远处那块高地,正式我和连宋君从十里桃林到西海时所落的地方,此刻那里站着的是空欢,隔着不近的距离,又偏近夜色,我实在瞧不清楚他身后还有谁。
我抬着头,涩然一笑:“你捉她做什么,再怎么说她也是天君的儿媳妇,你不怕天族降罪么?”
话音刚落,周身忽有狂风卷起,把我圈在中间,可未等那被风激起的海浪打湿我的裙子,我已经被风带得升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之后,重重落在地上。
风停了,我踉跄起身,扶着身边的礁石让自己站直,被狂风绕晕的视线晃了晃,才寻到此刻正站在我身边的蓝眸青年。
空欢不屑一笑,并没有立刻回答。
青年身后被什么锁着脚腕的是一名女子,昏暗中辨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裙宽松罩在她身上,小腹位置微微隆起,就着黄昏仅剩下的一丝光亮,我的目光朝着她的脸上移去。
几万年未见,我却不会认错,就算上一次见她时,她是在锁妖塔中被折磨得不成摸样,而此刻,我眼前抚着小腹谨慎得盯着我得女子,面上早就没了当年枯槁的形容,反倒是丰韵光亮了不少,但便是如此也掩不住她的妖娆媚丽,她此刻这个微微皱眉的模样我也很熟悉,从前她每每瞧见我,都是先一副这个样子。
果真是少辛。
今次的五味糖,我算是买到了。
空欢见我不说话,朝着我近了一步,在我耳边冷冰冰道:“捉了她,只算是个顺便之举,不过成玉,西海边却不是个叙旧寻仇的好地方,今天咱们有冤报冤有仇报酬,得寻个好去处。”
我看着少辛的小腹,从牙缝里讽刺回去:“西海这个结界,你守了这么久,看来想破也不容易,我能出来自然能回去,你放了她,我跟你走。”
空欢“哼”了一声,抖出一句话:“你是救人救得上瘾了,五万多年前一次,今天又一次,你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待那夫妇,他们晓得么?”
我被他的话激得一晃,他都知道,原来他都知道。
空欢对我得反应似乎很是满意,冷笑一声,嘴里念了一句什么,刚落的狂风平地瞬起,风中空欢的帽子被吹落,萤蓝色的发丝随风舞动,看着向西海水下的某种植物。
狂风渐平息,落脚的地方,绵绵十里芳草地,零零落落的立着几棵叫不出名字的树,垂地的绿绦被风带得抖了抖,几朵淡白得花瓣不知从何处来,静悄悄的飘了一阵子,又静悄悄的落了地。
西海边已是日沉,可这里却分不清楚时辰,仰头四顾也寻不出这洒在周遭明亮温和的光的来源,想来是用法术造的一个地方。
落地的三人,除了我像个木头桩子杵在原地,少辛依旧是坐着的姿势,深棕色的双眸狠狠盯着空欢,不过她一向都是柔美娇弱的样子,纵是拿出最狠的样子,也还是个柔美娇弱的狠,对空欢这等没事儿下个绊子点个火的魔族没什么大的威慑力,我转头瞧了瞧被她瞪着的空欢,果然没有理会他,反倒是从容的把自己玄色兜帽重新戴上,遮住那一头荧蓝色的发,同发色相同的眼睛在兜帽后闪了闪,偏头问我:“仙子可还记得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