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阴鸷地笑了笑后开口,声音就在耳畔,但不是对我说:“他以后,就到你俩了。”
左脚旁有排尸体,留了个空位,可能是给我的。这一排面容稚嫩,都是孩子,极可能是羽家子嗣,和我在一个府内生活,吃同一锅饭,但我还没来得及逐个认识,看见的只有尸体。
我总算想明白:原来他是想让羽夫人和羽老爷见子嗣分别死去,以折磨他们的心。
羽夫人,心高气傲的羽夫人,她头顶似鸟巢,嘴角抽得难看,像个疯老婆子,沙哑着声音:“你杀啊!废话这么多干嘛?!不怕报应你就杀啊!!”我不是羽家子嗣,所以我的生死与她无关。临死之际,看不相干的人死去是种快活,或许是分担死亡重量的筹码,或许是用别人的生命换取屠杀者应得的报应。
可我,依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
羽夫人越乞求,就越得不到满足。“灭门大部队”抽笑着,不但没让我放血,反而一剑朝羽夫妇刺去,就像宰杀牲畜,一箭双雕,把两个人像肉串般串起来。他俩被解决了,像全府的人一样,都被解决了。
所以结束了吗?结束了我就要回清垣院去,继续为候鸟编故事了。但我没迈开腿,后脑勺忽受重击,疼到脑子里,眼前一黑便晕过去……
像睡了个觉,按理说我应该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但睁眼却只见层层树叶遮挡月光,只要轻轻扭身,身下便传来沙沙的声音,像踩落叶一样。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见这么多树,莫非这就是羽承说的“树林”吗?
我挺身,周围只有一人,他着淡灰衣裳,浸入些血迹。那件染血的外袍被脱下,躺在树叶上,因为落叶是红的,所以血迹不明显。
他轻轻走来,如幽灵般没发出任何声音,居高临下看着我。我摸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仰脸撑起身:“你谁?……(我不知如何称呼他)‘灭门大部队’?”
他嘴角抽笑,并且很爱笑,灭门时在笑,说话时也在笑:“哼!‘灭门’是有,但没有‘大部队’,就我一个人。怎样小子?厉不厉害?”他向我炫耀本事,但我没想这么多,灭了多少关我屁事!我爬起来,踉踉跄跄,只要有人推我一把就会跌倒。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后,我冷冷应:“哦。”
“小子你就这点反应?”他不满地挑起我下巴,“知不知道只要你活着,就不算‘斩草除根’。”
“所以?”我皱眉道。
二话不说,他将我狠狠向后推。背脊骨撞在树干上,蹭掉层青苔,他伸手掐我脖子,还在亲切地冷笑。
开始我只觉得疼,感觉脖子上的血管以心跳的频率跳动,后来呼吸困难,眼前一片黑红满是星星。我手忙脚乱,本能去推他,但推不开,窒息的痛苦愈渐加重,眼角呛出滴泪,我闭上眼,浑身软瘫,呈现晕死状态,渐渐没知觉。
正当我将永远地昏迷,他慌张松手,我听见他倒退一步的声音,他还抽息口气,似在害怕什么,但我看他灭门时,明明手都不抖。他又嗤之以鼻叫骂:“哼!不堪一击!”过后踢我一脚,觉得不够又补一脚。
可疼了,我意识尚在恢复,气卡在咽喉,被他活活踹了出来。这种人我懒得跟他斗气,看他一眼都嫌烦,我坐在树根,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向其他地方,自始至终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好家伙,还这么镇定?!”他蹲下,好奇地打量着我,像在打量一个新奇的猎物,“叫什么名字?”
告诉他无妨,希望他不要掐我就行。我缩了缩脖子,给他留个侧脸:“徒然。”
“‘徒然’?”他抚摸下颔,“原来不姓羽……好!是个好名字!
“你呢?”
“你不用知道,”他负手斟酌,“……不如这样吧,你以后叫我‘师父’就行!”
为什么?!你都快掐死我还妄想我拜你为师?!他要我给他打杂,要侍奉他,还要学他,谁家便宜这么好捡?我又不傻!
“不要!”我毅然决然。
“拒绝我?”听他的语气,也许第一次被拒绝。他眼神诡异,应该说是恐怖,在自嘲,在逼问,在强迫。
我岂能为此折腰?所以还是坚定语气:“不要!”
他捂嘴不可置信地干笑:“想知道原因吗?我收你为徒的原因。”
“问得好!一点都不想!”
“管你想不想?!我一定要说!”
“……开心就好,呵呵。”
就算说了原因,我还是不会同意,所以我只是冷然地看着他。
“视横尸巍然不动,观剑刃无动于衷,做得到这些,要么是圣者,要么就是傻子了。”他道,“但我发现,这二者,你都不是。你白得像张纸,让我迫不及待想留下自己的痕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打了个哈欠。
“嘲讽我?”
我不知什么是“嘲讽”,只是突然想到这句话罢,所以摇摇头。
“那你说我是哪一类?‘赤’或‘黑’?”他注视着我,摘下我头顶的落叶,期待我给他的答复。
“‘赤’,”我不是有心奉承,“你灭门,浑身是赤红的血……”
顿时,他忍俊不禁前翻后仰。我一头雾水,不知有什么好笑。他捧腹:“哈哈哈!你真太有趣了!我收回方才的话,你分明是个傻子!”他骂我傻,但又很高兴,有些人是我穷极一生也无法了解的。
过了半晌,那灭过门的手殷切握住我:“徒儿……”
我收回手,眼中满是漠然:“我不是。”
“说说你拒绝我的原因,”他还在执着,“说不出就是同意了。”
拒绝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问:“为毛?”
“诶呀!”他语气调皮,“我就喜欢这样不可以吗?哪碍你眼啦?!我就是不改还不行吗?!”
难不成我还要顺着毛摸?!
来吧来吧,不就是瞎掰原因嘛!论吹牛我能吹一个山堆,害怕压不死他?我只选一个:“你差点掐死我,还要我拜你为师?!哼!天方夜谭可笑至极!”
“掐疼你了?……就,就因为这个?!”他惊讶得瞪大双眼。
当然不止这个,他之前还打我来着……“这理由不够充分吗?”我反问。
“……够!”他看我一眼,“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羽家人都死了,目前我只记得需要解决温饱问题,忘了更重要的(即:阻止灭门),但不知该怎么问:“你包养我吗?”
“啊?!”他愣了,完全僵住,“你居然……?!不对,你是不是想问我包不包吃住?”
哦~!原来要这么说!“大抵这个意思!”我道。
“就这样?!”他瞪大双眼怀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松懈下来拍我的肩,“切!早说嘛!多大点事?徒儿,来,叫声‘师父’给我听听!”
我宁可郑重其事,但这气氛,面对这样的人,我好像办不到:“师——师,师……师父!”
“脸红什么?很肉麻吗?”
是啊!别扭!
这二字究竟包含多少欣喜,才能使他心满意足地笑了,比我见过的任何枣花都要赏心悦目。
后来我们二人在树林散步,其实是绕圈儿,他问了我很多奇怪的问题,可以说我切切实实不懂。
“你会洗衣做饭吗?”
“不会。”在羽府我只负责活着就行,这些事交给仆人,从来轮不到我。
“洗碗呢?这个总会吧!”
阿六会按时把碗收回去,根本由不得我碰水,所以还是“不会。”
“十指不沾阳春水!算了,这些姑娘做的事,你一个大男人不会也无妨?”
听到这我不解:男人和姑娘间有区别吗?但我没问他。
不谈家务,他换一个话题:“琴棋书画你会吗?总会一个吧?”
风扫下几片落叶,我摇头:“没听说过。”
他无奈到摊手:“呵!算了。文不行,那骑马呢?”
马?马是什么东西?我摇头都没停下来过。
“剑呢?剑总听说过吧?”他掂起那把短剑,嬉笑地看着我。
羽承跟我提过,也就是拿铁片随便挥,但说到细致,我还是不会。我继续摇头,仿佛能把脖子摇断。
“杀人你会吗?”他眼里阴鸷笑意溢出来,把我淹没。
“不会。”我平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