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着风沙敲打的窗纸,喃喃道:“朕那日……见到皇后了,皇后就在朕面前,看着朕,就像当年一样。朕欢喜极了,唤他,他却不说话。朕急着追,掉进了河里,终于碰到了他的发梢,真好……真好……哪怕是梦,朕也欢喜极了。”
他知道,或许他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再寻到他的皇后了。
两年前崇吾祭祖,那瓶隔世花的剧毒就摆在皓尘琴案上,他作势要饮,皓尘慌忙夺走。
他的皓尘,不忍杀他,就只能杀了自己。
皇上闭上眼睛,说:“朕累了,灭灯吧。”
第二天,崇吾郡的风沙小了许多。
一行人骑着马迎风前行,皇上被飞过的沙粒打得脸疼,皱眉侧头去看身边的左锋将军。
陈将军说:“陛下若觉得难受,我们可以回崇吾郡再歇息几日再去。”
皇上冷冷地说:“朕无事。”
皇后叹了口气,揉了揉脸,心中暗道不妙。
这面具赶得太急了,还未完全凝固成型,风沙这么大地往脸上打,说不好要打变型了。
皇上看着身边将军那诡异的举动,心中也渐渐升起些奇怪的思绪来。
这人的脸……一直不太正常。
崇吾郡初见,皇上就觉得这小将军长得有点诡异。
说丑也不至于丑,就是让人心中生不起亲近之意,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别扭极了。
后来……后来长夜山中,又被马蜂蜇肿,歪歪扭扭的更别扭了。
再后来……
皇上手指慢慢开始发抖,一种他不敢妄想的妄念猛地从心头升起。
他在长夜山中,两度见到了皓尘的脸。
若世上本无伥鬼,若那不是他痴梦,那他看到的,到底是谁?
皇上怒喝一声:“全部停下。”
一队士兵茫然停住。
皇上颤抖的手紧紧握着缰绳,漫天风沙打在脸上,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入梦魇之中了。
年轻将军无辜地看着他:“陛下,何事?”
皇上牵着缰绳,慢慢骑马向那个年轻的将军靠过去。
将军有些惊恐地看着他,说:“陛下,风沙会越来越大,我们要赶在大风到来之前……”
皇上不听他的话,好像什么都已经听不见了。
他充血通红的眼中含着泪,任由风沙扑面,却舍不得再眨一下。
他的手碰到了那张脸。
柔软,温热,像是一张活人的脸,却又没有那么像。
皇上恍惚中想起那日从长夜山上滚落的时候,好像就抓住了这样一团东西。
然后……然后他就看见了皓尘的脸。
他以为那是假的,他以为……那是伥鬼迷惑了他的心智。
他已经苦苦寻找太久了,天上地下,道法妖术,没人能告诉他皓尘的魂魄去了何处。
两载chūn秋,他就像一个疯子一样,抓住一个不存在的希望,bī着所有人陪他一起发疯。
魂魄已寻不得,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妄想,他的皓尘还能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身在局中,直觉眼前迷雾遮掩,左走一步撞得胸肺剧痛,右走一步摔得头破血流。
他不敢……他真的,不敢让自己去妄想什么了。
他的手停滞在那张年轻的脸上,不敢用力,生怕那点竭尽全力堆积出来的妄想,再次碎在他面前。
风沙中,埋伏着从南廷军营秘密赶来的三千jīng兵。
三千士兵自然不能与戚无行的崇吾大军相抗,但是劫杀一队护送皇上去长夜山的军马,却绰绰有余了。
副将说:“将军,探子凑近看过了,骑红马的那个就是皇上,他右手边就是此次护送他去长夜山的崇吾郡将领,是个新面孔,应该是昏君提拔的心腹新臣。”
卫寄风缓缓拉弓,透过浩浩风沙对准了红马上的人。
只要这一箭she出,皓尘……便能安息了。
眼看那队人马就快走进他们的埋伏中,却忽然停下了。
骑红马的皇上和年轻的将军忽然间靠近了不少,身影渐渐叠在了一起。
皇上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撕下了那张柔软的假面。
一张如在梦中的脸,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中,皇上咬着牙,有泪落在了huáng沙中,嗓子嘶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皓尘……你是……皓尘……你在朕身边……朕……朕好欢喜……”
皇后猝不及防被人撕了假面,他不忍看皇上痛不欲生的眼神,扭头去看远方,低声:“陛下,你我的缘分,早已尽了……”
皇上颤抖着不敢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挡住呼啸而来的风沙,像在护着一个睁眼便会碎裂的美梦,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脸,绝望地泪流满面:“皓尘,朕……朕……朕想你了……朕……想你……你让朕再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