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知年顶着一身的烙痕,轻柔柔笑了:“上神想与我说什么呢?晷景到如今这个田地,是墨家种下的因,活该我来收这个果?可我做错了什么,两千年前的事情与我何干?”
曦华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啊,”他懒散道,“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最重视的人已经死了,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一点温度都没有了。哎,要我是你,也巴不得全世界跟我一起毁灭算了。”
墨知年一时分辨不清他的立场,没接话。
“非要分因果,也是我识人不清,和墨家族长做了朋友,还带他去了万阳殿。刑戈一刀将我穿了个透,我活祭给晷景,它的构造我也知道些,那个零件就算还在也没用了,这么多年,晷景自己的演化进行了好几轮,原来的东西早就不好使了。”曦华叹道,继而问:“你现在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万念俱灰地活着?我看不像吧?”
墨知年笑了:“我现在?”
他歪了头,弯着眼睛,细碎的光在眸子里晃,晃出一片冰冷而偏执的美来:“我等着晷景爆炸啊。”
曦华由衷道:“你真可怕,什么混账东西把你教成这样了?”
“我的家很好,我的师父也很好,”少年最听不得这种话,阴冷地看曦华,目如蛇蝎,道,“是我自己执念过重,你少自以为是。”
“知道你还不改?”
少年慢慢道:“不能改。”
他心甘情愿跳进深渊,甘之如殆品尝疯狂和阴险,心机重重编织出网,将整个宿神峰笼在其间,要把原来的结局推翻重写。他算准了每一步,偏偏差了最后一人。
“我不信你想要的就是这个。”曦华毫不客气道,“你说具体点,你想杀谁?”
墨知年沉默了片刻,倒也真的敢说:“我想杀了刑戈。”
曦华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墨知年低着头,苍白的面容上浮出一抹笑,画上去似的,虚假而脆弱。他道:“如若不是他动手脚要打开魔界的裂缝,我这两辈子就不会是这副模样。”
“若我帮你把刑戈杀了,你是不是就会修晷景了?”曦华道。
墨知年情真意切地愣了愣,笑容不掺假道:“自然。”
他演得太自然,曦华却仍是看得出来虚假,直接拆穿道:“呵,说谎呢。”
墨知年一抿唇,面无表情地低着眼睛。
曦华觉得这小孩是真的不好掰扯,想了想,决定还是让术业有专攻的人来干这活,遂道:“你想不想见见天书?那个让你保有记忆的人。”
墨知年这次是真的愣了,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曦华已经一挥手,挥出一道光幕来,抓起墨知年的衣领把他扔了进去:“给你两个时辰。”
曦华一拂袖关掉了光幕,还没等松一口气,听见谷口刀光剑影地打了起来。
……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养老了!
曦华惆怅地叹口气,溜溜达达往谷口去了。
“他怎么办?”
霜降看着小男孩,头疼问道。
李疏衍能怎么办,李疏衍也甚为头疼,他看了看因龙吟剑的修复而毁掉的泉,再看看单纯无辜的大眼睛,把墨知年找出来抽个千百顿的心都有了。
新生的剑灵没有记忆,空白一张纸,懵懵懂懂地看着李疏衍。
“不能把他留在这,”李疏衍道,“带着吧。”他这样说着,蹲下身向剑灵伸出手去:“我不会害你,要不要跟我走?”
剑灵好奇地把肉乎乎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而后化作剑,李疏衍提着剑站起,对霜降道:“你想回旸谷吗?”
“倒是有这个打算,你要与我同行?”霜降看了看一汪泉,“你作为此地的看守者,契和泉丧失活力,春神不会怪罪你吗?”
“不清楚。”李疏衍道,“我昨夜已经传信告诉他今日我不会在此,他应当没来得及派来人手,之后我再回去跟他说,你的事要紧。”
我的事要紧……
霜降平静的心里久违燎起火气,他闪身至李疏衍眼前,似乎想伸手去扳李疏衍的下巴,却克制住了,只是抓起他的衣领。李疏衍抬起眼,对进霜降近在咫尺的金色竖瞳里,虹膜是宝石红的,在光线里折了彩虹般的晕。
霜降偏过头贴近李疏衍的耳朵,眉压下去,呼出的气擦着李疏衍的耳廓,嗓音低沉:“李疏衍,你把我当弟子,你不喜欢我,就不要总给我希望和错觉好吗?”
他字音平稳,但仔细听,能听出凶狠怒意像磨不尽的骨渣掺在语句里。
偏偏李疏衍耳朵不好使,就是能听出来委屈。
李疏衍沉默一会,问:“你还喜欢我吗?”
霜降直白道:“喜欢,喜欢到发疯,你要是再这样下去……”
李疏衍无声地笑了:“我若再这样下去?”
霜降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那你就休想来去自由,不管你对我到底什么心思,我要把你关起来,你这辈子只能待在我身边。”经年打磨的沉稳褪去,他骨血里埋的暴戾借着言语张牙舞爪地冲破了皮囊,“我要你把所有的岁月都献给我,你永远别想回到当初,你只能看着我,也只能爱我。李疏衍,我真的敢。”
他决绝地斩断自己所有的后路,把一颗跳动的真心极端霸道地从胸膛里剖出,双手捧在李疏衍眼前——
许是从这几句话里看见当年的少年,李疏衍没藏住一声轻笑,纵容地、低低地应了:“好。”
——李疏衍接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霜降!还说啥啊!亲他就完事了!盘他就完事了!!我都替你急!!!
第74章 见过老丈人
霜降一时愣了,猛抬头看进李疏衍的眼里,不敢置信道:“你……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李疏衍道:“嗯。”
幸福来得太突然,霜降被惊喜砸晕了,虽然嘴上说得凶狠,李疏衍真的应下来时他却手足无措,不真实感先把他淹没,他后退了两步,磕磕巴巴说:“我、我……我能抱抱你吗?”
甚至连亲吻都不敢索要。
李疏衍向他张开了手臂:“过来。”
岁月跌宕成一个圆,圈点人间万丈红尘,往昔如洪涛打透记忆,霜降觉得自己在一个悠长甜美的梦境里没醒,他恍惚着上前去,小心翼翼把人抱住。
他们在山脚相遇,此后李疏衍一直走在他前面。霜降挣脱仇恨的泥沼,渡过世事的沧海,一路追逐遥不可及的背影,精疲力尽、伤痕累累,终于在山巅抓住了这人的衣角。
而李疏衍扭过头,愿意将往后的人生分他一半。
暖和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到霜降掌中,霜降双臂紧了紧,目光反而惊慌了。
“我在。”李疏衍反手抱住他,轻轻拍拍他的背,哄道:“我是真的。”
这样说着,李疏衍扬起头,轻轻地在霜降唇角落了一个吻。
有若倦鸟归巢、游子还乡,霜降空落落的心终于稳了下来,他一把抱紧了李疏衍,探手扣住他的头,毫无章法地、深深地吻下去,要把人吃了似的。
这吻技要了老命地差,俩人估计都没感受到什么“气喘吁吁、软若蜜糖、情迷意乱、下一步的暗示”,李疏衍耐心任他放肆了一会,还不见收敛,遂干脆利落地挣开了他的臂弯:“走不走了?”
霜降怀里一空,下意识捞了一下,好不容易忍住好些色令智昏的念头,总算分清了轻重缓急,轻咳一声道:“走,去旸谷。”
年龄五百好几的鸟,一路上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好在李疏衍怀疑自己做了个错误决定之前霜降恢复了正常,在旸谷谷口一把拦住了李疏衍:“有人。”
他不拦李疏衍也感受到了气息,只是没在意,但既然小徒弟觉得有必要停一下,李疏衍就配合地停了一下。对方似乎比霜降还要弱上一点,并没有注意到谷外的气息,一身大红张扬地出了谷地,而后就和霜降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