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彦晞的左腿是六岁那年骑马摔断的,膝盖以下都没有。
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有了这个残缺,上头又有三位qiáng健威武的哥哥压着,他就终日yīn郁不乐起来,长年将自己关在屋里看书,与身边人也没有什么jiāo谈。
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如今这样一幅卑怯的样子,甚至连旁人的目光都不敢直视,只是低着头,佝偻着身躯,愈发显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是那个舞姬却是不一样的。
他也见过许多女人,他的母亲早就死了,可是她生前也曾温柔地关切爱护过他。
但是她不得章法简单粗bào的爱护反而使他觉得厌烦。
第2章
他把从书上看来的东西放在自己母亲身上,只觉得她是那样一个粗鄙的人,却也心疼她竟是这样一个无知的人。
而另外的女人呢,与他最亲密的应该是他那位夫人了吧。
可是那位夫人总是用一种鄙夷地目光看着他,甚至都不允许他进去她的屋子,更别提能对他有什么温柔言语了。
她对他说的话从来都只有无尽的挖苦和嘲笑。
她甚至当着他的面和别人厮搂着调情,这件事十分打击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可是他甚至连上前去叱问一声都不敢,只是因为搂抱着他夫人的那位男人是那样qiáng健威武的一位汉子,至少他是一个健全的人。
而他呢,他不是,他的半只腿是断了的,他甚至连讨女人欢心的本事也没有。
他心里是怎样的苦闷啊,他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可以温柔地抱着他,安静地听一听他的痛苦。
没有嘲笑,也没有鄙夷,有的只是疼爱和关切,还有善解人意的开解。
这大概就是他会轻易对那位舞姬着迷的缘故。
因为她是那样美丽的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那yīn暗而卑微的心。
昨天晚上,为了庆贺贺王六十岁的大寿,宫殿里是好生热闹,四处是张灯结彩,就在园子里摆下宴席,又请来当地有名的戏班子唱戏,咿咿呀呀好不动听。
他坐在席间,眼里看见的是四周热闹的景象,可是这份热闹却与自己毫不相gān,他只觉得不自在,恨不能立即离开,回到他那yīn暗无光的屋子里去。
这时,就见戏台子上那唱张飞的角退了下去,唢呐声也停了。
却弹起了古筝,叮叮咚咚,如幽泉暗涧,水声潺潺。
就在这轻灵的音乐声中,一个身着蓝布衣裳,头裹刺花帕子的女郎跳上台来,腰中束一条白色腰带,将腰身扎得纤细,盈盈可握。
她手中拿了柄三尺长剑,先是舞了一套剑术,跳跃挪移,既轻灵又快活,就像是腾跃而起的白兔,行影虚化难测。
这女郎的剑法舞得是那样的飘逸,这使得就要借机遁逃的贺彦晞也坐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恐错过了什么。
忽然,这女郎跳下高台,一剑刺到了贺冲海的身前。
贺冲海旁边的护卫早扬刀将人护住,怒喝一声:“退开!”
女郎不惊不慌,手上剑尖一转,挑起桌上的一杯酒,盈盈笑道:“姑扇儿敬大王酒。”
贺冲海一见她那明丽照人的面貌,就晃了心神,忙将那两名护卫呼退,起身上前,双手捧起姑扇儿剑上微微颤着的酒杯,笑着饮了。
姑扇儿将身一转,脚尖一点,就跳开许远,又分外轻盈地舞起她手中的那柄剑,时而向席中宾客刺去,惊得众人慌忙躲避,尖叫连连。
贺冲海却觉得有趣,一面抚着他那把硬实的胡子,一面抚掌,很是大声地欢笑起来。
突然,姑扇儿舞到了贺彦晞身前。
她又故技重施,一剑向着他刺了过去。
谁想贺彦晞见了她,早痴傻了,眼见剑到了身前,也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怔怔地盯着姑扇儿。
姑扇儿自有分寸,那剑贴着他的眉心,倏地一颤,就收了回去,临了,她一转身,向贺彦晞眨了眨眼,就跳开了。
贺彦晞眼见她远去了,才感觉到后怕,想到方才那剑就贴着自己的眉心,冷不丁就冒了一身冷汗。
可是他心里却是那样的欢快与惊喜,方才姑扇儿回头向他眨眼的举动深深地映在他脑海中,只是挥之不去。
他痴痴地向场上梭巡着姑扇儿的身影,可是她很快就退了下去,看不见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就拿起身边的拐杖,颠着脚,肩膀一高一低地走出了贺王宫殿,顺着两道水的河岸缓缓前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可是离那份喧嚣的热闹远了,独自走在这黑暗的寂静中,就有一份淡淡的欢喜升上来,那是姑扇儿带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