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落入她眼的,便是一双蹬着素色绣鞋,脚面青筋透明的脚。她怔怔的看着这双脚,迟疑着抬起双眼。
那是一个长相极美的女子,在月下美的不真实。青色的长裙,外头裹着件鸦青色刺绣披风,媚眼如丝,红唇丰润。此刻,她正噙着笑低头看她,许久,才徐徐出声,“这是怎么了?怎在这儿待着?”
她的声音也好听,是清荷听过最好听的嗓子了。轻轻涟涟,仿佛水般能流到人心底去。偏偏那说话的语调,一波三折,似带着撩人的小勾子,慢悠悠的,能让人身子酥了一半。
清荷又想起夫君迎娶公主那日,那个没有露面的静安公主,会有眼前的女子美吗?
随后,清荷又断然摇头,不知怎的,她是觉得,即便是千娇万宠的静安公主,在一身素布衣裙,粉黛未施的女子跟前,也是极不过半分的。
女子的气质很复杂,柔带仙、仙又糅杂着媚,偏偏那双极美的桃花眼低澄澈如水,素色衣衫裹住玲珑有致的身体,衬的整个人纤尘不染。
见她不回答,女子轻轻蹙起了柳眉,那眉宇间的愁绪,真不知会惹得多少男人心碎。
“怎么?不会说话?”
清荷晃过神来,面带了点儿难堪的潮红,讷讷道:“我、我没有家……”
只怕是个女子,在她面前,都会自惭形秽的抬不起头吧,更何况是她?
“啧,可怜见的,居然无家可归么?”女子眉头皱的更紧,眼露出怜悯,她点着红唇思索了半刻,突然一抚手掌,“这样好了,你既无处可去,可愿随我走?这天寒露重的,也不知何时会下雨,你一介女子,断不好让你一人流连在外,连片瓦砾遮雨都没有。”
清荷瞪着双眼,似乎不是太明白女子的话,喃喃着重复一遍又一遍,“跟、跟你走?跟你走……”
女子笑了,清丽的容颜天的月光还皎洁,“是了,跟我走,愿意么?”
“我、我真的可以?”
一只玉白的小手直接伸到了她的眼前,晃了晃,圆润的指甲干净可爱,她看了看自己指甲缝里常年洗不去的污垢,手掌干裂粗糙,颜色发黄,跟眼前白的快要发光的肌肤,真真是一个是天的明月,一个是地的沙砾。
她不敢伸手,女子却直接弯腰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拽起来。
“快些起来,地凉,咱们女人啊,可要好好爱惜自己。”
一句话拨动了她的心弦,她抬眸去看,女子已经先一步了马车,正伸出手等她。
☆、411.第411章 胭脂铺的青狐妖(五)
411.第411章 胭脂铺的青狐妖(五)
这回,她没有再做迟疑,将自己布满污垢的手掌轻轻放入那只柔软温润的小手里。
马车再次启动,从始至终,车夫都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闷声不语,一言不发的赶路。
车轮滚动,也带着她朝不同的人生奔去。
回到青城后,她将自己的境遇说与女子听,女子听后,没有落泪,甚至没有同情,她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叹一句,“世间男子多薄情啊。”
这事,便彻底揭过。
她留在女子的胭脂铺子里做下人,每日为她端茶送水。
看她每日里睡到日三竿,醒来后便倚在榻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或是养鱼看花。只有极少的日子里,会抽最少的时间,做几盒颜色鲜亮,气味芬芳的胭脂口脂。拿到店里,不出半日,便能被抢个精光。
而一盒胭脂的价格,却是她穷极一生,都赚不来的银两。
至此,她对女子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羡慕她能如此潇洒的过活,从不为任何人低头。
每日铺子外都有许许多多达官显贵跑到门口,对着楼的花窗伸长了脖子去望,妄想哪一日能得到这位传言,有着倾国之姿的美人的青眼相待。
门口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新的人又不断补,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能踏进楼一步。
似乎,那是一个禁忌。
没有主人的允许,谁也不能踏足。
直到某一日,见她日渐沉寂下去,女子倚在栏杆处一把接一把朝鱼池里抛洒米糠,看着色彩斑斓的鱼儿们纷纷从池底探出头去争夺米糠,头也不抬的淡淡道,“你似乎很不甘心,这些日子,你过得并不开心吧?”
清荷知道,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心涌莫大的无力,她抿唇,应道:“是。”
耳边响起悠长的叹息,“人啊,有时候要学会往前看,那里,才是咱们应该去的地方,老是往后看,耽误的,可只有自己。”
清荷苦笑,“谁道不是,可我不甘,我为他当牛做马,差把性命拱手相送,然他富贵之后,竟转眼便将我忘了个干净。”
言罢,语气突然愤慨起来,“我落到如此田地,背弃父母,无家可归,可他倒好,官袍加身,美人相伴!从此前途一片平坦,荣华富贵触手可得,再看看我!呵……”
她嘲讽一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被她咬紧牙关,不肯落下。
女子终是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波光潋滟的桃花眸子里,没有过多的悲悯,她言语淡然,“既然如此,便让我来帮你吧——”
“帮?”她歪头,眼泪已在眼底干涸。
女子突然笑了,“是的,可你要拿东西来换呀,你想要什么?美貌?然后用它去挽回你夫君的心?我通通都可以为你实现,可,你想好了么?要拿什么换呢?”
她急了,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我、我身无长物,有什么东西,是能交换的啊……不管是什么,即便是我的命,待我报仇之后,你也尽可拿去!”
若没有女子当初相救,她早已是路边一堆枯骨,无人问津。
☆、412.第412章 胭脂铺的青狐妖(六)
412.第412章 胭脂铺的青狐妖(六)
现如今,这个神秘的女子,竟跟她说,她所想要的,只要有足够的交易筹码,都能实现。
她如何不心动?
犹如坠入无间地狱的人,落地前唯一抓住的救命稻草。
无论真假,她都愿一试。
女子掩唇轻笑,眉目流转间娇嗔道:“我只是个买卖人,要你的性命做什么,我且问你,是否无论我拿走你身的任何东西,你都无怨无悔?”
她咬牙,目光坚韧,“是!请姑娘救救我吧!”
“救你可谈不,”女子扔掉最后一把米糠,随意拍了拍手,姿态摇曳的信步走来,在她耳边喃喃,“既如此,便把你的爱给我吧——”
“爱?!”她瞪大双眼,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女子轻轻阖眼,“是啊,爱,用爱浇灌出来的花朵,可是做胭脂好的材料呢。”
清荷突然泄气,讷讷道:“这种犹如无形的东西,如何取得,若你真能取走,便随你了,我受这****折磨多年,不要也罢!”
女子再次轻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眉眼间似乎总是带着浅淡的笑意,仿佛不知愁苦。
思绪渐渐被现实拉回——
自那日荷花池的对话已过去三个月不止,她曾听说,远在京城的静安公主有了身孕,还听说,新任的驸马爷原配没有福气,刚刚苦尽甘来,却因积劳成疾,撒手人寰。
听这话的时候,她人活生生的站在人群央。
看说书人敲着醒木,在堂说得唾沫横飞,低下吃茶的百姓听得如痴如醉,仿佛真的亲眼见证了她的过往一般。
呵,简直可笑!
她已经等不及了,迫不及待的想让沈鸿轩付出代价。
那日女子只让她闭了双眼,而后头顶被人轻轻拂过,她甚至来不及想什么,便觉心口一空,有个她迫切想抓到的东西,从身体内流失了。
她不知道女子怎么做到的,事后她身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每每急迫的问女子何时实现她的愿望,她总说,“再等等,再等等……”
这一等,便是六月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