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嘴角挂着奶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在璀璨的灯光下，在众人的簇拥里，笑得比太阳还耀眼。
男人微微眨眼，照片便在这一瞬之间化作实质。
那些安静无声的人形都动起来，他们纷乱嘈杂的说话，喝酒，谈笑声仿佛和他隔了很远，他的眼前是黑色相机，镜头里刚好照下女孩大笑的脸。
然后他将相机拿下来。
隔着远远的距离，对她也微微扬起唇角，虽然这个微笑的笑容，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无数次的梦魇重新清晰的回到眼前。
上一刻的华灯闪耀和衣香鬓影，下一刻般成了夏夫人已经模糊的，苍白的脸。
程致远出生后经历过好几次绑架，却从没有哪一次这样让他牢牢记得甚至每一个细节。
他记得船上刚醒来时看到的那个女子温柔的笑容。
记得她在被困间隙和他聊起的自己调皮捣蛋却十分聪明可爱的女儿。
记得她温柔外表下冷静又充满智慧的声音。
还记得，逃走时，女子苍白如纸却依旧带着笑的脸。
残阳如血。
同样被铺满血的小船上，夏夫人冲他笑，叹息般的小声道，
“真想把我家小云端嫁给你啊。“
“她很可爱的。”
女子咳出一口血，继续说话，
“夏家没什么好的未来了，霍家在她外祖父去世后只怕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我本来想带着她慢慢长大，将她带成一个强大漂亮的女孩子，以后再亲自为她挑选一门好亲事，她的父亲只有真心，能力却是没有的。”
夕阳里女人的脸温柔又虚弱，还带着对女儿未来的担忧，这忧色让她不由自主的皱起眉来，发出轻声的祈求，
“好孩子，阿姨救了你一命，你以后可以帮我看着我家小云端吗？”
少年幽深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女子的脸，好一会儿后，他静静吐出一个字，
“好。”
夕阳在海面泼了淋漓的血色，在四面八方疯狂冲来的汽艇中央，他看着女子扯了扯嘴角，近乎无声的张了张口，
“真好。”
“你会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你会说到做到的……”
那双温柔的瞳孔逐渐涣散，倒映着漫天的晚霞，也倒映在少年幽深的眼睛里。
风声突起，少年猛地抬头，迎面而来的，是从不远处甲板上扫射而来的大口径子弹。
混合着风一起飘来的还有绑匪歇斯底里的吼叫，
“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少年拖着女子转身便跳进了水里。
视线昏暗，水波扭曲着光线射入他的眼底，和女子苍白的脸色，浑身上下飘出的血色一起，定格在他眼里。
不断的有子弹从水面射下来，有打中他的，也有射空了的。
那疼痛像是留存至今，男人在睡梦里无声的皱紧了眉。
刘秘书微微动了动，似乎想给他擦擦汗，却不知为何又停住了，他转身走出去。
门外是无边的夜色，和漆黑的海面。
船头灯光亮着，灯下有不断跳跃的飞蛾。
刘秘书看着那些不断扑入灯里，然后被灼焦了翅膀落下的飞蛾，难得的有些出神。
半晌，面瘫的刘秘书，面对着夜色和灯罩里的飞蛾尸体，平平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来，
“傻。”
而在他背后的房间里，男人还陷在日复一日的梦魇中，不能挣脱。
第971章 我要娶她
那是女孩的哭声。
尖利又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稚嫩却已经能听出痛苦的影子。
远远传入少年耳中，让他原本正在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
下颔紧绷，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然后在门外回过头去。
刚刚还拿枪抵住他脑袋的老人，此刻正死死抱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却始终挣扎着要扑向灵堂中央的灵柩。
“妈妈！妈妈！”
尖利的哭叫像是幼鸟失去母亲后的稚嫩哀鸣，几乎要把嗓子都哭裂了。
她依旧穿着公主裙，却不复白日里灯光下的闪耀和公主般的体面。
比太阳还灿烂的笑容完全消失，换成了茫然的疼痛。
还未知世事，却猝不及防面对了母亲死亡的，茫然又纯粹的疼痛。
她可能还不明白，还搞不懂，为什么早上还温柔的叫自己起床，给自己换衣服，揪着自己耳朵教训自己不要调皮的母亲，转眼就躺在那里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
所以她哭得伤心又茫然。
这声音直直击入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几乎要将他的心敲碎，流出愧疚的要死的血液来。
“走吧。”
爷爷苍老又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年紧了紧胸前的相机，那里还装着女孩灿烂的笑容，还有他的口袋里，还有在墙角草堆里捡到的她的蓝宝石。
他垂下眼睛回过头来，冷澈的声线撕裂般干哑，
“爷爷，我要娶夏云端。”
尚还未满十五岁的少年，在她母亲葬礼这一天，在女孩的哭叫里，这样冷静的决定了自己的婚姻。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他未来会因为这一句话，付出自己整颗心脏，和所有感情。
·
最初或许只是责任。
他从来都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夏夫人临死前让他多多看看她的女儿，他便总是抽空来云港，也不进霍家，不出现在她面前，少年往往只是远远看上一眼，看看她是否开心，有没有被人欺负，是不是在健康成长。
随后，这样负责任般的关心变成了习惯。
直到十五岁，父母死去之后，在长久而彻底的黑暗里，那留存在记忆里的，女孩一次一次的笑容，竟变成他格外贪恋的东西。
那一次一次的无声看望，变成了生活里唯一的亮色。
在辛苦的训练之后，在要命的奔波之后，在带着满身伤痕归来的任务之后，女孩鲜活的影子，毒品一样的深深刻在了他的血液里。
于是哪怕是要转机数次，哪怕是满身疲惫，哪怕都不一定能见到她，他依旧将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一次次的变成遥远又重复的旅程。
而那句“我要娶她”的承诺，在女孩一天天变成少女的过程中，成为了他唯一期待的未来。
他也为之努力了很久，做了很多。
年满十八的少年第一次用自己的继续买了房子，还是照着少女在学校一次设计课程上画出来的图纸设计的。
他为自己设想的未来，每一天都在做着准备，这样努力又亲力亲为的态度，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大少爷而打半分折扣。
可他忘了，从来不知道他存在的女孩，有更多的可能，会给出拒绝的答案。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的付出，也从来都不知道他妄想者般的单恋。
第972章 如果这个存在也死去呢？
拒婚的回答传来时，正是炎夏。
男人在姑姑对含沙射影的抱怨声里沉默了两天，转头就跟程司令提出了转去中东地区的要求。
老人看着他，良久才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慢慢道，
“致远啊，缘分是勉强不来的。”
彼时已经升为少将的男人垂着眉眼，英俊非凡的脸上波澜不惊，他平静的答了个“是”字，然后转身离去。
背影挺直孤拔，依旧是坚硬而强大的模样。
不该太早把海之瞳还回去的。
男人垂着眼皮淡淡的想。
如果现在还留着，至少还能当个纪念品。
这么多年的时光里，女孩陪着他度过了很多难捱的时间，最后除了那些偷窥般的照片，却什么都没能留下。
然后他离开。
去往更加危险，也更好升职的战地，又往返于条件艰苦的边境地区。
那些恶劣的环境里基本没有任何娱乐，他偶尔开始看电影，碟片都是手下搜来的。
于是在那些疲惫的，染满血带着伤口的深夜里，他一眼喜欢上了美国往事。
那些风沙恶劣的安静夜晚，男人总是会在简陋的客厅里枯坐一夜，影片一遍一遍的陪着他，直到黎明的曙光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