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母尖叫一声,居然真的把那个死东西招来了!她又不是傻,此刻还猜不出颜绘的身份吗?
鬼王鬼王,颜绘居然成了鬼王?那……那不就是说,她现在随时都能找到颜家那两个老不死的上来对账?不不,都不需要找那两个老不死,当时那个老道士就在面前!
还瞒得住吗?事情败露了,颜绘会不会杀他们报仇?
颜母越想越可怕,全身脱力地挂在颜父身上。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这可是鬼啊!不是人!杀人不犯法的!
“见过鬼王。”老鬼只敢抬头看了一眼,就匆匆低下头,他简直想把脑袋塞进胸口。谁能想到去年那个漂亮柔弱的小姑娘一年后会成为鬼王呢?他当时被阴差从肉身上剥离带到往生城时,听见清凌凌笛声,顿时觉得魂魄得到了一直寻求的宁静,结果一仰头看见吹笛的鬼王,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颜绘冷然道:“汪乾,是他吧?”
汪乾伏在地上,想起自己和颜家串通好的一切,浑身都开始发抖,两个阴差误以为他动了逃跑的心思,手中锁链顿时锁紧,泛着青光的锁链毫不留情地勒紧魂体,汪乾短暂尖锐地惨叫了一声。
颜母浑身一抖,眼神惊惧,她拽紧丈夫的衣服,“我、我也不认得了。”
颜绘冷笑,这个时候了还想狡辩。难道说出实话来就那么难?等到待会汪乾全盘托出场面就能好看到哪里去?亦或者能全一全他们的脸面?
“汪乾,”颜绘慢慢道,“虽然还未评判功过,但我对你的印象倒是颇深。毕竟从记载来看,这十多年里,胆敢偷天换命的,你是第一个。”
她并未勃然大怒,也没有疾声厉色地喝问他和颜家密谋了什么,只是这么慢慢地,公事公办地叙述他犯下了何等罪过。越是公正冷淡,越是让他心惊胆战。
十七岁的阳世鬼王……绝不是凭借绝世美貌而独享尊位。
这样漂亮的美人,私下里又该是何等手段?
汪乾只是想想便觉得战栗席卷全身,伏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颜绘伸手,往生城内投射出一道白光,落入她手中成了一本封面朴素的书册。她翻了两页,因为还没有进行核对,上面的记录并不完全,她随意看了几行,将其丢在汪乾面前。
汪乾全身一抖
颜绘道:“阳寿六十五,活得不算长,倒是做了不少恶心事,判下来够你受的了。哦,还有这件事,不过有一点好,我要是肯点头,你与我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汪乾含泪道:“我都明白的。鬼王。”
现在交代清楚,还能算个悔过,等到清算功过的时候再承认可就不会好过了。堂堂鬼王,应当也不会哄骗他一个小鬼。
反正不会比这个境地更糟糕。
汪乾重重磕了头,道:“回禀鬼王殿下,我只是个玄学界的小角色,平日里靠坑蒙拐骗赚点钱养家糊口。一天,颜金城带着十万块钱来找我,要召出他父母的魂魄,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鬼魂开口说出他交代的话。我虽然懂些行当,但是也就是点不入流的皮毛,当然招不来魂魄,但那十万块钱不是小数,我就找了两个孤魂附在纸扎人上显形,谎称是招来了魂魄。”
颜父的大名就是颜金城。
一个为了保住心爱的儿子无所不用其极,一个为了钱财丧心病狂。说起来汪乾和颜金城就是一种人,并没有什么分别。颜金城还要更过分,虎毒不食子,颜金城连自己亲女儿都不放过。
颜绘怔怔。
温瑢轻轻拦住颜绘的肩膀,颜绘望着他,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所看到的,都是假的,都是这家人为了自保而编造出来的。
人可以自私到这种地步吗?颜绘一时有些茫然。
颜金城面皮涨红,“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又证据吗?有人证物证吗?”汪乾死了几天,连头七都过了,用过的东西能销毁的都销毁了,哪里来的物证?至于人证就更没有了,这件事商量的时候就没有外人知道!
没有证据就是诬陷!
汪乾对着他冷笑了一声,道:“鬼王殿下,我找来冒充颜家祖父母的两个鬼魂现如今就在往生城,杜文和刘莹。”得亏他当时留了个心眼,把那两个鬼魂养在了身边,死后一并被阴差带到了往生城,现在“人证”算是有了!
颜金城顿时慌了,他到底只是个普通人,虽然心够狠,但也没经过什么大场面,眼见自己要露馅,脸上的表情就绷不住了。
然而汪乾说完,颜绘却久久没有应声,他大着胆子抬起头,却见那艳丽无双的鬼王埋在一男子怀中,肩膀微颤。
肯定是在哭了。
汪乾埋下头,对自己下辈子倍感绝望——这么得罪了鬼王,就算死后受训时可以免去这一些刑法,投胎也绝对投不到什么好的。
颜绘在哭吗?当然没有。她在愤怒,攥紧了温瑢的袖子,脸埋在温瑢颈间,要死死咬着唇,直到鲜血溅出才艰难忍住了恨意。
她不能恨,无论对方多卑劣,她都不能恨,不能。
豫州鬼王,有别于世间任何亡魂。她抱着强烈的要守护某些人的愿望死去,熬过凤火的焚烧,才能在无尽的绝望中新生。这一身的修为和鬼仙之体,怎么会是容易得来的?
陆淮卿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急得绕着温瑢打转。他不敢跟颜绘说话,只能焦急给温瑢递眼色。他是什么都知道的,向来心疼颜绘受的委屈和辛苦,现在小姑娘难过得都哭了,他自然想尽办法地想哄一哄。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嘴笨,所以急得打转也不敢说话。
杜酌更担忧,他一直盯着颜绘,眼睛捕捉到了红色裙摆上渐渐漫开的黑色,他心里顿时一惊——过深的恨意会侵蚀颜绘的理智!
☆、爱和勇气
不可以恨,不能恨。
她已经是鬼王了,不可以恨。往生城不需要一个被怨恨侵蚀的掌管者,阴司也不要一个困于执念的阳世鬼王。
可是做不到,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怎么都做不到原谅!
颜绘的脸埋在温瑢怀里,指尖掐入细嫩的掌心,她眼中翻滚着恨意,闭了闭眼睛,凶狠地一口咬住自己的嘴唇。
可是做不到!
越是试图宽容就越是怨恨,她才十七岁,未曾见过世间多少风景,也不曾在最好的年纪遇见最好的人,她的岁月就这么冰冻在了这个模样上。
她付出的、不可挽回的代价,居然只是救了这样一帮人?她以为保护的祖父母,只是两个跟这事件完全无关的陌生鬼魂?
最初坚持的信念完全崩塌,还是这样不堪甚至令人作呕的姿态摆在颜绘面前。
赤红裙摆漫上浓雾般的黑色,金线绣成云纹也渐渐染上血红。那红色与赤红不同,是一种不详的猩红。黑色是怨恨,红色则是杀意,向上蔓延时却又被金光压下,那金光是颜绘灵力或者说是她的理智。
虽然黑红没有再向上蔓延,但也没有消失,在裙摆上游移。显然,颜绘心中还有挣扎。
杜酌心中焦急。
颜绘紧紧咬着唇,殷红血迹顺着她的唇角滴落。她不断劝说自己放过这件事,就是放过她自己,可是无论给自己多少心理暗示,她仍旧不能平息怨恨。
“颜颜。”温瑢爱怜地轻拍颜绘的背。
小姑娘抬起头,漂亮的双唇血迹斑斑,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向来最是活泼精神,一天到晚招猫逗狗不停歇,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表情?
温瑢心中大疼,低头哄她,小姑娘眼泪忍不住,泪珠滚下来打湿了精致的脸。温瑢拿着纸巾一点点擦着脸,柔声道:“怎么都不该咬自己啊。”
颜绘牵着温瑢的袖子,紧紧咬着牙,吐出了几个恨不能碾碎的字:“我恨……他们。”她的声音极小,虚弱到连底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