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宴席上发生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好像是夫子来了,大家又装无视发生,体体面面客客气气用完餐饭。嫣如愁眉深锁,满腹心事乱七八糟,饭也吃得不香,郑姒蕊当她不舒服,散了宴席,急匆匆让自己的马车送她回去,自己同易彬慢慢聊着天下山。
巷子人多难拐,嫣如让车夫在路口放下她,踢踏着地上的碎石子,慢慢散回家。院子里没有尤嫣宝,大门未关紧,微微掩着,里屋门下平日烧水煮茶的炉子燃着,嫣如察觉到,今日家中似有客人拜访。
第33章 爱子计远
柳襄的人缘足够好,在外游历,从不愁无处落脚。借宿在朋友府上,嫣如今日无空,他便同朋友在院中置了茶具玩耍。盏中的汤刚出色,小厮传话外头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说自己姓尤,代母亲前来,邀柳监生去家里吃个便饭。
柳襄坐立不安:“怎的如此突然,叫我一些准备也没有。早一日说,我还能去置办些礼。”
这朋友原是柳襄同乡,半年前随父亲调任,从蜀地迁来金陵,不曾听闻旧时坊间的丹青神女传言,单纯笑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许是她母亲疼姑娘,就趁你没得防备,这么去见了她,才好探得姑爷的好坏。放心,你这一表人才的,又是个监生,哪个丈母娘看了不喜欢?你现在去更衣,收拾干净些,我立刻从库房里挑根参子之类的,你不空着手去,她母亲必是挑不出错处。”
刻不容缓,柳襄赶紧嗽口更衣,拎了三四个盒子出门。半路上,尤嫣宝嘿嘿嘿,时不时偷瞄一眼他的脸,扭过头走上一小段,再偷瞄一眼。纵然嫣如提起这个妹妹,坏话总比好话多,不是小王八蛋便是小孽障,到底是嫣如一个娘胎滚出来的妹妹,柳襄爱屋及乌,给她买了一大包果脯拿着吃。嫣宝顿时觉着,这个大哥哥人美心善,自己家姐姐抠搜小气,想同她索要个玩意耍,都得使上三十六计,迫不得做个闺房里的鬼谷子,如此嫣如,着实不太配得上他。
饭桌支在厅里,上头摆了四荤两素一盅酒。嫣如提过自家有外婆、舅舅一家三口,加上父母,笼统七八个人,然而桌上仅两副碗筷,莫说旁的亲人不在,双亲也不齐全,独独嫣如的母亲钱佩岚端坐在主位。尤家的小院亮堂,屋里却黑得很,窗户口的朝向没有灵气,哄不来阳光愿意跃进来,白日里不点灯,比夜里还暗。与其说“家”,似乎更像个幽幽苍苍的“洞穴”,阴凉通透的黑编织成纱,披盖在佩岚身上,柳襄看不清她的面容;通向后院的门敞开,逼进来一些光,勾勒出佩岚的身形轮廓——体态丰腴,线条凌厉,毫无半点心“心宽体胖”。
里头比外头冷,柳襄打了个寒噤。
佩岚热情招呼他坐下,拘束地问候结束,柳襄好奇:“曾听嫣如提过,家中还有几位长辈,今日只见伯母同尤二姑娘,伯父可是身上有事?”
“的确,王爷那离不开她爹。”佩岚捡了个鸡腿,打发掉嫣宝,“她外婆又替我在绣庄上忙活,无妨,仅你我在,也不拘谨,好说说话。”
钱佩岚嘴上客气,一口一个“王爷”“绣庄”,明着轻描淡写,暗地里将柳襄与她尤家的距离拉开。其实,尤家的房子仅两间屋子,远不如蜀中的柳府体面,最多可跟他家里住的小院一较大小。可柳襄身在局中,对尤家女儿的情谊深厚到压弯了几寸脊梁骨,一昧卑微,只怕自己被尤家轻视不屑,拒绝他同嫣如相好。人愈发紧张,手脚不知放到哪去好,瑟缩着握住筷子,下哪个盘子都怕无礼,下那个盘子都害怕出错,佩岚夹一次菜,他才敢在最靠近的碟里添两根青菜叶。
佩岚点点一盘肉:“柳监生不必拘礼,尝尝这个吧,在我们这最好的酒楼订的,嫣如最爱吃这道菜。”
柳襄腰板子挺得僵直,谨慎地夹起一片肉,闭着嘴咀嚼,非得吞进去,才开口褒奖:“果真风味极佳。”
佩岚笑:“是了,嫣如在金陵念书那段,她老师总唤小厮下山,给她打包这道菜加餐。”
柳襄当她口中的“老师”是秋水书院的卢夫子,郑姒蕊提过,卢夫子对学生的事细致、关爱、面面俱到,并未多心:“有此体贴学生的老师,真是人生求学路上的一大幸事。”
“可不是嘛。嫣如喜欢那老师,喜欢得要紧呢。”
话头到了嫣如这,柳襄望了望天色:“嫣如还未回家呢,想来是与同学许久未见,想说的话一箩筐。也不知她有没有贪酒,有没有同学送她一程。”
“回来得晚是肯定的,她只怕是要比同学,要去的地方多些。”佩岚给柳襄的盏添满酒,柳襄赶紧起了半身谢过:“谢伯母,我是晚辈,怎能让您替我添酒。对了,嫣如还得去哪?有同学陪着么?不知回来得方便,要不,我去接她,再陪伯母一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