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嫣如温柔乖巧地应了声,接过柳襄兜着的花串,小的往手上戴,大的套进今日没有装点的帷帽。嫣如把素净的白沙挑起来,晃荡着手臂上的花串,顶顶帽檐边缘坠下的小花朵,眉眼弯弯:“好看吗?”
“嗯!真可谓云想衣裳花想容,秋风拂槛露华浓。”
嫣如没听懂意思,但是听懂了这是柳襄给予的肯定,心情大好,忘了自己不久前才所谓的脚痛之事,蹦蹦跳跳往前走:“我瞧那婆婆穿衣极为贫穷,如何可敬可叹?公子快与我说道说道。”
柳襄道:“别看她衣着寒酸,实际上她家里,算得上非同寻常。她原是京城附近的朱武县人,兄长是做朱武县主簿,长姐出嫁前也做过女官,辞官后嫁给个监生。我跟姒蕊做工的书局旁边有三家铺子,就是她长姐夫家的。”
嫣如问:“也算是个体面人家出身,为何看她有些落魄?是因为她所托非人,嫁了个烂货么?”
“并非如此。那婆婆一生并未出嫁呢。”柳襄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小小一包樱桃煎,让嫣如吃着解闷,边走边说,“这婆婆家里如今体面,但多年以前,婆婆爹娘两个做农的夫妻,养活一家三个孩子,也就比姒蕊家里吃得饱些,穿得暖些。婆婆的父母有远见,定要让子女出人头地,于是便要将两个孩子,送去书院读书,剩一个在家中帮忙务农种地。婆婆母亲说是抓阄决定谁去上学,婆婆便一连数日,去庙里给菩萨磕头,祈祷自己定要抽中去念书的签。不曾想,最后一日她从庙里回来,父亲说婆婆不算开窍,没有其他两个孩子聪慧,为着不浪费一个读书机会,已经早早将兄姐送走,要婆婆在家里干活挣钱。婆婆一时受了刺激,大病一场,发了三四天的高热,醒来便开始痴痴傻傻。”
“啊?!”嫣如瞋目结舌,她有些理解那婆婆,读书的确辛苦得要命,但总比面朝黄土背朝天强,换谁谁不疯啊?要是母亲只让嫣宝读书,让她跟着母亲去绣花,在绣架前从天黑扎到第二日天黑,那她也会生不如死,冲进庙里扎几天小人。
言语间,柳襄的神色参入几分悲悯:“虽说痴傻,但婆婆依然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菜种得极好。兄姐二人瞧妹妹可怜,便从弄了些启蒙的《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给婆婆看。婆婆每日做完活计,便在田间地头背《三字经》,几年下来,人也清醒不少,起码能同人正常说上几句话。彼时,兄长和姐姐双双中举,县衙帮忙将家里翻修一通,长姐现在的夫家为了求亲,还送给家里两三亩肥田。一下日子好过不少,父母便合计着,给婆婆寻个好亲事,找个可靠的人,只要多给些嫁妆,有为官的家人撑腰,婆婆纵然还有些憨傻,也定不会被欺负去。于是,兄长便为妹妹,同自己一个同学攀上亲事,让妹妹与同学弟弟成婚。据说那同学爹爹也是个监生,家中颇为富裕,田产房产一大堆,父母也好相处。就是那结亲的弟弟,小时候摔了跤,残了半条腿。婆婆的父母对此时非常认同,傻子女儿配瘸子姑爷,也算合情合理,天赐良缘。
不料,婆婆听着此事,竟难得清醒起来,痛骂父母狠心,兄长白眼狼,自己不得上学将哥哥供出来,哥哥竟要用她攀亲戚做人情。婆婆哭了几日,索性从家里跑出来,到京城自己一个人住,做过打更、酒楼的杂役,更苦的时候,还去倒夜香。长姐看不得妹妹这样,要接妹妹到自己府上住。每每去请,婆婆便疯癫无状,哭天撼地说自己命贱,此生只配当人的垫脚,哪配跟哥哥姐姐享福。一来二去,家里人只能随她而去。再后来,长姐嫁了人,姐夫家里有间空小屋,刚好在我们国子监后门的巷子里,姐姐姐夫商量好,让她搬进去踏踏实实住着。婆婆一听在国子监附近,还能听见读书声,居然乐滋滋同意了!不过依旧不成婚,也不要人伺候,一个人搬进去住了十来年,自己种些菜,卖给我们后厨。偶尔来捡些野花,串成串,顺便卖给来这边玩乐的人。我每次看到她,唏嘘无限,似有千言万语在心中。可我总觉得自己胸无点墨,如此至纯至性的女子,从我嘴里吐出什么,都是玷污了她的气性。只能吃些她种的菜,买些她的花串,也算是我对她的敬意。”
嫣如闻言,自然也百感交集,不过所知所感,同柳襄南辕北辙。她在锥帽的遮盖下,放肆地翻了个白眼,心想着什么傻子,真是下等人,送到嘴里的福气都不知道吞下。哥哥姐姐欠了你的,要还给你,受着便是。自己条件本就不如人,嫁给个有钱的瘸子算什么,反正锦衣玉食的有人伺候,婆家还能亏了她不成?换做我,只要够有钱,别说瘸子,傻子、蠢货、猪头我都乐意!当然,她并没有心里话说与柳襄听,只在嘴上贫瘠地回应着:“唉····怪可怜的,嗯对,这婆婆非常可敬,特别特别惹人可怜,我也敬佩的她品行,就,很执着,像菊花一样,特别特别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