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算个屁啊,我们卢府还缺这点钱不成。”卢天问边喘粗气边翻白眼,“什么玩意,自己女儿被占了便宜,不去质问那登徒浪子,反而来威胁我?!真是咱们家的错处,怎么就她家女儿被骗!别的孩子都好好的!”
“老爷,你我的确是有错处。”卢夫人叹,“当时只怕郑家姑娘有事,千叮咛万嘱咐,哪能想到嵇明修这次冲着尤家姑娘去。”
“尤嫣如,平日里傻傻的,我往日当她是个没开窍的小孩,竟能……她怎么这么……这么大胆啊?啊三更半夜,啊到一个老师房里……啧,说出来都嫌晦气。而且一个姑娘家家,去混那些宴席,跟老男人、风尘女子坐在一起把酒言欢,还被人知道是我的学生!我呸!秋水书院好好的,怎么如今一天天,竟被人拿捏来拿捏去。”
“算了,老爷,骂骂几句舒服便罢。常言道防君子不防小人,她们家连女儿去做不正经外室都能放任,厚颜无耻,不讲礼义的呀,咱们不同意,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别到时候闹起来,她们胡言乱语被人听去,到圣上面前参咱们一本,可如何是好?大郎、二郎的仕途要紧。”
卢天问重重吸上口气,沉沉呼出:“行,那咱们先遂了她们家的如意算盘。不过明日,我得让嵇明修搬出去,瓜田李下的,书院和卢府的清白要紧。至于那二女儿——指不定也是个麻烦,到时候再找个由头推出去罢!”
第12章 巫山之云
母亲和外婆下山后的第五日,嫣如搬进了一间梦寐以求的“新家”。
这宅子建在敬重山的某个山峰上,本是金陵当地一个乡绅的避暑之所,嵇明修被卢夫子下了逐客令,要求搬出书院,只能在授课时进学堂,金陵城内人多眼杂,他索性求乡绅将这空置的小院出租,悄摸金屋藏娇,但在外头依然美其名曰——弄了个僻静的地方,好潜心研究作画。看着这间小却精致的院落,手指拂过窗框上的蝙蝠如意木雕,单纯的嫣如喜不自胜。她骄傲固执地认为,嵇明修定是深深爱上了自己,才愿意为她弄来这么好的住处,只为与她相会方便,无人打扰。啊,他对我也太好了,嫣如抱紧嵇明修的腰,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做他的丹青神女,让他画出更多的画,名留青史。
之前住书院里,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嫣如还能每日跟着大家上学温书,听进些字句。如今搬出来,去书院得更早地起床、梳妆、在山路上颠簸,嫣如渐渐开始懈怠,除了嵇明修有课时一齐前往,否则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功课草草敷衍了事,将分秒耗费在给嵇明修画肖像这事上。她翻遍嵇明修所有画作,凝练出一个与众不同之处:别人的美人图,多有背景或器物在侧装点,构出场景,动作无非是抚花、赏鸟、扑蝶,画静情动。而嵇明修的丹青,除了《铜雀锁春》这类山河风光图,人像丹青通常毫无装饰,灰暗干净的室内,画中人或读书,或温柔小憩,或是睁大眼睛。有时,嫣如觉得很困惑,每回画像,嫣如都得按着嵇明修的要求,摆出婴孩般天真、平静而胆怯的模样,一动不动站上一个时辰,直到小腿酸胀才能歇息。她隐约能感受到,这样的自己不是个鲜活的人,更像是个摆件、玩意,在嵇明修凝视下任他摆弄。不过想到外婆的忠告、丹青神女的光环、独居别院的惬意,她又福至心灵,愈发渐入佳境,甚至大胆地半褪衣物,赤裸出双肩玉臂,惹得嵇明修怜爱不已,画着画着,便是云鬓花颜,芙蓉暖帐,玉体横陈。
彼时,嵇明修对嫣如尚有热情,除了买金饰、珠玉、大笔银钱、帮衬尤家这些关乎金库命脉的问题,对她的愿望几乎有求必应。他对嫣如,就像富贵人家对待自己饲养的长毛狮子猫,心情逍遥时能对猫百般宠溺,一旦猫打碎桌上的金玉宝贝,便是一顿打骂,丝毫不顾往日情分。尤其是此日,嫣如溜进他禁止外人入内的藏画库房里,拿出一幅画,甩到他的面前:“这是什么?!”
嵇明修看着她,面无表情:“我说过,谁也不能进我的库房。”
嫣如狠狠吸了鼻涕,梗着脖子:“她是谁,这是什么?”
嵇明修盯着嫣如的双眼,一字一句:“我说过,谁也不能进我的库房。重复一遍,他的声音比之前多了愤怒,这愤怒克制地压抑在冷静之下,嫣如还是捕捉到了。那库房里存着不少嵇明修的藏品与他暂未卖出的画,都是极为宝贝的玩意,向来禁止旁人靠近,纵使自己欣赏把玩,他也得洗净双手,再用丝绢擦拭护理。嫣如这些时日,听从外婆与母亲的建议,为能更透彻地了解嵇明修,以投其所好,三番五次偷了钥匙,潜入库房看画,琢磨他的从前的画风。方才,她发现某个箱子中有几卷形迹可疑,打开,那画中人肤色白皙,纤细消瘦,银盆圆脸,红粉双颊,双眼羞怯地望着外界,像嫣如一样站在粉墙黛瓦下,动作神情比她扭捏些,眉眼处同嫣如还有几分相似。嫣如大吃一惊,再翻开其余几幅,皆是此女的肖像,甚至其中一幅还誊写着“沧海之水,巫山之云”,明晃晃证明了其人与嵇明修之间,有非比寻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