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子时?还是丑时?
嫣如茫然,混混沌沌爬起,手阖上窗户的瞬间,她从窗缝中看见,两个穿着蓑衣的男人,鬼鬼祟祟,从郑姒蕊的房间里,合力抬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轰——”电闪雷鸣,夜幕撕裂,惨白的光叫世间丑恶照得无所遁形——瞬间,嫣如仿佛被分开八块顶梁骨,倾下彻骨的冰雪灌进她的脊梁。
嫣如看清了,那两个男人,是她的丈夫薛贾,和她的家仆隆儿。
他们手上抬着的人,是郑姒蕊。
“轰——”一阵雷声轰下。嫣如的窗户前恰好栽了花草,枝叶阻挡了屋外的人发现她,挡不住她浑身颤栗,眼看着薛贾将郑姒蕊拦腰挂到隆儿身上,重新掩好房门。
嫣如的心脏跳动剧烈,几乎要从嗓子眼跌出来。她最怕黑夜,却鬼使神差,借着不知从何来的胆子,顶着狂风和雷电出门,瞧摸跟在薛贾隆儿后边,跟着他们出了寺庙,拐到后头。
不出几步,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风雨潇潇,狂躁凄厉,掩去嫣如的行踪嫣如浑身湿透,一路而行,直至他们停在一处悬崖边,放下郑姒蕊——嫣如躲在后头的山石树木后,她认得此处,薛贾曾经带着她和嫣宝来到这,看那尊朝廷翻修的巨大的观音像。
雨小了些,嫣如只听得薛贾和隆儿之间,被风雨撕碎的只言片语。隆儿道:“大郎,咱们在这,做这事?”
薛贾不以为然:“怕什么?义父每年流水似地给铁槛寺拨银子,你看这方丈被养得多肥!崽铁槛寺,就跟黛园一样。”
隆儿心有余悸,指指悬崖对岸巨大的观音像:“不是,大郎,观音大士看着呢,不好罢?”
薛贾无所畏惧:“怕什么!这就是块大石头!又不是人,狗还会叫,它都不会!更不能把咱们的事捅出去。”
隆儿还是怕:“那,那大郎,这郑大人,她是醒着的啊!咱们好歹把她弄晕罢?”
薛贾道:“不懂了吧你。我们今日下给崽她跟那彩鸳碗里的料,是上好的西域迷药。吃进去,五识清醒,但动弹不得。咱们把她松绑了,扔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到时候被发现了尸体,再好的仵作来验,也只能看出摔伤,当她是来这看观音,腿滑,不小心摔下去的。来,咱们给她把绳子解开。等会子回去,将屋里那丫鬟连夜拿去发卖给人伢子,嘿——神不知鬼不觉,义父安排这事,做成!”
隆儿颤颤巍巍,摆弄郑姒蕊身上的绳子。夜黑,无灯,蓑衣碍事,两个男人摆弄了许久,丝毫不察觉,郑姒蕊双目圆瞪,死死盯着一处石头灌木丛。
“轰——!”苍穹之上,电母两手执镜,雷公击鼓,黑夜再度被撕裂,郑姒蕊借着光,看见了。
她看见嫣如躲在后头,浑身汗毛倒竖,看着这场谋害。
迷药可怖,郑姒蕊又被捂着嘴,说不出话,脸上不知是雨水是泪,满眼血红,哀求地看着嫣如。嫣如读懂她的眼神在诉说什么:
“求你,嫣如,救我,我怕高,救我。”
“轰——”嫣如缩进石壁,背靠着蹲下,哆哆嗦嗦抽出怀中一直备着的防身匕首。
薛贾和隆儿不知她在,毫无防备地解绑,若是拿着匕首冲出去,豁出去,乱捅一通,或许能搏得一线生机。
雨,又大起来。嫣如一抹雨水,伸头出去,郑姒蕊还在看着她:
“嫣如,救我,我怕高,救我。”
十年前的冬天,她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嘴里呻吟着“娘,我疼。”十年前的嫣如,深吸一气,为她冲回家,偷出几两银锭。
十年后的现在,嫣如气血上涌,握禁了匕首,正要冲出去乱杀,雷声再度轰下,震耳欲聋,嫣如忽然理智下来——
她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她了,若是冲出去,被薛贾和隆儿制服,说不准自己也被扔下山崖;若是真能救下郑姒蕊,那薛贾便是戕害朝廷五品命官,而她作为薛贾的妻子,必然要遭流放之刑法。
且,若真的救下郑姒蕊,之后呢?失去薛贾,失去薛家,她还能依靠谁生活呢?回金陵吗?出去做事摆摊吗?再嫁人吗?还是依靠郑姒蕊呢?不会的,郑姒蕊已经说了,她们不再是朋友,她不会原谅嫣如,更何况,是嫣如将她约出来的,是嫣如,让薛贾有可乘之机。
郑姒蕊,绝不会原谅她。
既然如此,薛贾,薛府,才跟尤嫣如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嫣如并不知郑姒蕊究竟抓住了史坚什么把柄,可她知道,既然史坚派薛贾杀了郑姒蕊,若无事发生,史家的富贵保住了,薛府的富贵也保住了,而她,尤嫣如,不再被休,不用担心未来究竟如何——就算薛贾敢旧事重提,她大可拿出今夜之事,威胁薛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