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您上座。”侍者过来请他移步,指着礼案旁铺着“松鹤延年”图案锦缎的席位请他入座。
薛允重新环顾了一遍室内,这同天子大婚的规制差了不止一丁半点,但确是寻常百姓家最喜庆幸福的时候。
是世人男婚女嫁,唾手可得的人生幸事。
是世间男子迎新妇,儿郎理该布置的事宜。
但也是有些人穷极一生未必能企及的。
譬如他的侄子。
按理,他的婚姻、婚礼,他都无需亲自操办,也没有资格操办。
初冬暮色里,亮起一点星火,乃一支双盏的大红羊角灯缓缓而近。拾阶入廊,青年挂好灯笼,领新妇入内。
薛允忽就有了些泪意,其实这婚礼连寻常百姓的都不如。
没有迎亲的队伍,没有送嫁的亲族,没有喧腾的锣鼓,没有往来的宾客……世俗该有的十中七八都没有。
但又什么都有了。
那是一个帝王,以“嫁”之名行一场世间的婚礼,若为御史台知必被劝谏“不可任性妄为”,若为心怀不轨的人知定大做文章说她权柄不稳为薛氏所控,若所嫁之人生出二心、定将以今日之事回噬……无论如何,女君都不该有此作为。
无非是,她在万人之巅,寻到了一个值得信赖、托付之人。
她许他“迎娶”自己,是对他至高信任。
“除此之外,我也想要一点平凡的幸福。”
青庐锦帐中,红烛高燃时,江瞻云跽坐在榻。话语浅浅,吐气如兰,芙蓉面灿若烟霞,手捧一张滚烫面庞,将他埋入胸膛。
是云的柔软,花的芬芳。
许他行过高耸峰峦,看海市蜃楼、明月两轮,喂他白银盘里一青螺。
又执他手入密密丛丛小径,按捻拨揉几许,再弃他手,让他亲来,延子嗣、承国祚。
……
日上三竿,碎金穿窗挥洒,映一地斑驳。
廊下锅炉中的水在第三次沸腾后,备水的侍者得掌事出来传话,“将炉子封起来,温着就好。 ”
意思是一时半会还用不上,主子们还没醒。
实则薛壑早醒了,甚至已经更衣理妆毕,这会坐在床榻揉手腕。闻滴漏声响,回首望去,辰时六刻。
“再过两刻钟就是最后用药的时辰了,自己说不可耽误的。”
江瞻云毫无感应。
“我都已经用过了,你错过时辰、药效怕是会发挥不足。”薛壑伸手捏了捏她面颊,见人只是蹙眉缩了缩,一个翻身又没动静了。
他坐过去一点,把她的手从被衾中拿出来,按揉虎口处的百谷穴,由内往外朝掌心按压十次,如此重复三回;然后又按她肩头的肩井穴,继而揉捏耳部,最后看她朝里侧身躺着,又按了后颈的风池穴……
“……再用些力!”
这人终于醒了,仰头蹭他手臂,发丝上下滑过,阵阵酥痒。
“老实点!”不仅痒,还有些疼。
薛壑皱了皱纹,将人裹着被子捞起来。
因为都是提神醒脑的穴道,江瞻云睁开眼,眸光中已经扫去混沌,只是酿起的一股脉脉情意婉转流泻,山雾烟云般缭绕。
“郎君!”
她弯着眉眼,下巴抵在他肩头,张开双臂任他施为。
声入耳,肌肤贴肩头,龙涎香从她身上弥漫,薛壑揉了把她的脑袋,将她抱下榻。
“开心吗?”
薛壑给她中衣系妊,嗯了声。
“还失落吗?”
薛壑拿来深衣穿入袖子,摇头。
“这些年自己过过生辰吗?”
薛壑给她扣上腰封,没有反应。
“是不是一到腊月廿三,就觉得朕无情无义。”
薛壑俯身给她穿靴,捋平袍摆,依旧无声。
最后佩玉戴珏,听到一声叮当作响,薛壑仔细纠正了其中一块的位置,保证天子行走举止见,玉生光而静默,珏有泽而无声。
一切整理妥当,方起身抬首,“你不记得也正常。但我总想你不至于不记得,只是忙于政务一日下来太累,毕竟那日是你立朝之诞辰,我没有争的理由。”
“却也实在没想到,立朝在那日是因为我生辰在那日——” 薛壑英朗清俊的面上,一双星眸粲然,从脖颈烧起的绯红燃至耳垂,他靠近新婚的妻子,“陛下再说一遍与臣听!”
昨夜情浓兴高处,她散了发带,要绑他一双手。薛壑到底没她游刃有余,有些放不开,讨饶与她说不。
她从他点点红梅落雪的胸膛松下唇齿,低低柔柔道,“朕择你生辰做立朝之日,原是要天下都知道,神爵年因你而生,你与神爵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