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壑位高此二人,又是薛氏儿郎,自然跪在第一排,离她最近处。江瞻云蝶翼一样浓密的长睫稍一眨过,视线便极轻易地落到了他身上。
所以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人吗?
亦或者连他……
拢在广袖中的手慢慢攥起,如攥心头,痛意蔓延。
是痛他孤木独撑,还是痛他也可能是其中一员,自己高处不胜寒?
人站在所谓高处,片刻间俯瞰已是众生皆疑。
天地间小雪簌簌,江瞻云觉得冷,但袖中的手到底还是松开了。
他领族人入京,虽揽权遍布朝野,但族中弟子至今无有同他族结亲结系,她不该疑他的。
她清明的神思一晃,几丝心绪冲上来,严妆宝相的面容上平和温婉的神色就现出一丝裂口,眼尾瞬间泛起一抹赤色,在金粉胭脂中晕染开来。
“阿兄……”意识到失态,她索性唤得手足不舍、酸涩绵绵,俨然一副外嫁女归宁不易,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母家的哀伤之态,“诸位都起身吧。”
她这一情意饱满但又在这等场合略显小气的呼唤,阴差阳错将薛壑在重重晃神中拉。
薛壑今日在看见从她地辇轿出北宫门,拐入北阙甲第的一刻就开始晃神。若说以往只觉得她背影轮廓像江瞻云,这会便是除了一张最能区分谁是谁的脸,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似她。尤其她此刻高□□坐,他跪首问安,根本同五年前无异。
所以幸得这声音与做派,让他清醒。
“谢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领诸人再拜起身,前厅人至宴开,觥筹交错。只是同大婚时不一样,至她午后起驾离开,薛壑未再过来看她。
毕竟这日除了母家陪侍,还多了宫中臣奴侍从,不知几人是天子耳目。薛壑从来谨慎,只同皇后的贴身侍女简单交代了两句,待归宁时辰结束便归来送驾。
江瞻云坐在辇轿中,回想府门前的送别。是这日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候,她俯身扶他起来,指腹捏在他掌心,触之一片湿凉。气息也不匀,想是旧疾又发了。
杜衡说过,他的病可大可小,归根结底重压所致。
送她入宫,于他而言,并非诸事结束,而是征程正式开始,那样漫长的道途……江瞻云轻轻叹了口气,好在自己可以快些,否则这人得折寿。
她拢着个暖炉歪在帘幔重重的轿辇中,抬脚至熏炉处,将其底部上挂的阀门勾下,关上了通风口,隔绝空气。
陪在一侧的桑桑愣了愣,“殿下,入宫还有段距离,您将熏炉灭了,会冷的。”
江瞻云一边将熏炉踢得更远些,一边挥散从熏炉中弥散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香气,“不要紧就一点路,你把帘幔也挂起来两片,通通风,孤有些闷。”
她装模作样地捂了捂胸口。
帘幔挂起,外头清寒的雪意瞬间扑入。她也不觉寒冷,反倒觉得清爽明透。而在这一片馥郁芬芳逐渐被吹散只剩得泥土湿润、四方干净的气息里,她闭上眼,慢慢闻到了薛壑身上的味道。
她在午宴后召府中医官问候兄长起居,其中有医官回话提及他近来开始用香调养气息。 乃陈皮,半夏,茯苓,甘草四样中草药制成,不是甚名贵的药材,贵在分量使用得到,说是调配许久方得。江瞻云便知道是杜衡制成功了。
扶他起身的一瞬,她故意凑近嗅过。
初闻一阵浓汤苦药的味道,闻之蹙眉,然眉还未压下,便又有一股茯苓和甘草的木质香似热茶入口回甘,忍不住再饮一口。
轿辇拐道,多少有些晃动,风雪气愈重,江瞻云有些不满地睁开眼,再难寻他的气息。
桑桑不知她心中所想,瞧她面色不快,方才又说胸闷,悄声道,“殿下,你可是身子不爽,小腹坠疼?”
江瞻云莫名奇妙地看着她。
桑桑的声音愈发的低,“是薛大人交代,他说您今日回宫后若身子不适,如有月事来时的状态,小腹坠疼绞痛,头晕无力等,且忍一忍,千万不要传太医令。过上一两日便好了。”
“还有说什么吗?”
“还有您之后月事一年半载都不会再来,可能过上个把月还会气闷愈呕,让您都不要担心,是正常的。”
江瞻云想了片刻,顿悟。薛壑在宫中只插入了一个掌彤史的女官。但她假孕,总需要再过太医署这关。
今日回门宴,是借着他自己的地方好下手,在膳食中放药了。想来之后脉象等也会出现种种受孕的迹象,以此骗过太医令。
世人眼中,薛皇后已经入了洞房,受天子雨露滋养,不稍多时,一两个月后,怀有龙子的消息也会传遍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