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情在,谁能不忧?
“是什么人?”宋含锦忽然想起来问。
知柔稍蹙额心,蒙混道:“没什么。”
未明常遇忠逆,她的出身不敢言于他人。
她不能给宋家带来威胁,亦须护好阿娘。
夜风将案上的烛火吹斜几分,也吹动了宋含锦的面庞。她垂着眼,不知在思量什么,随即举目望向知柔。
宽慰道:“天下虽大,只要还活着,总有相见之期。”
此言一出,知柔心里打了个寒颤:“姐姐说什么呢?”
宋含锦依她言辞和神态揣测,全以为她在异国有了放不下的旧往,甚至浮想出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来。
“不是你在北璃的心上人吗?”
知柔微讶,不出一息,倏而笑了起来:“什么心上人?就算有,他也不在北璃。”
“这么说是有了?”宋含锦双眸明亮,“谁啊,哪家的郎君,我识得吗?”
年少慕艾,再寻常不过的事,知柔想起魏元瞻,嘴角微微上扬。
面对宋含锦,她直起身,诱惑地说了一句:“姐姐上次问我,大哥哥穿戎装什么样,我可以讲给你听。”
这是调转谈锋,亦是“贿赂”了。
宋祈羽在家人面前不作军士穿着,大约是为了叫他们忽略他的军职。
好奇心胜,宋含锦只好妥协:“周夫子说的果然不错,四姑娘狡黠,机敏多谋。”
听见少时周夫子对她的评价,知柔恍惚回到家塾,那段时光热闹美好,像夏日莲池上五彩斑斓的水纹。
她和宋含锦聊了很长时间,最后二人倒去床上,软枕并排,烛光随着帐幔滤掉一层,宛如不成熟的梦。
“你离开后,哥哥去了玉阳,我一个人在京师过得好生无趣。星回每日都会打理你的院子,每当我经过它,就会想起一些我们小时候的事。”
知柔一边听着,慢慢侧过身,看着宋含锦。
她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有律节地扇动。
“你刚到家塾的头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所有人都瞧你是个不伦不类的丫头,故意捉弄你。尤其是宋培玉,他还被夫子罚出去,也带累了你。那时候,我虽然与你不和,但是见到他们那般,我并不痛快。”
她一壁说,翻动身子,和知柔面对,唇角泛起一丝甜美的笑。
“所幸,四妹妹并非温和无用之人,看你在家塾游刃有余,还会讨祖母欢心,我其实松了口气。”
知柔疑惑道:“姐姐不是最讨厌我献媚祖母吗?”
凡是在祖母面前,宋含锦投来的目光如有实质。知柔那会儿还小,需要祖母的喜爱,也确实因为隔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
她喜欢祖母,愿意逗祖母开怀。
“我不讨厌你,”宋含锦沉下眸光,“我是……有些羡慕。”
她一出生就是朱门绣户里的小姐,千尊万贵,所有人都敬着她,本该是十分畅意的。可是母亲对她并不看重;父亲忙碌;她的性子又不会讨巧,祖母对她也是平平淡淡。
唯一令她感到特殊的人是哥哥。
知柔不同。
她身体里仿佛有无穷的力量,赤诚、明媚,与她走近,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抗拒她。
她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妹妹,宋含锦不愿失去。
知柔微微一笑:“我还羡慕姐姐呢……”
她的目光在幽幽灭灭的烛火里,思绪总是难以控制。宋含锦不知她在琢磨什么,只是闻她语调,心中酸涩。
正欲开口,知柔翻回身子平躺,手却无误地握住她,话语轻盈:“天不早了,姐姐快睡吧,做个好梦。”
宋含锦缄默移时,五指动了动,包裹掌中温凉,低柔地回了一句:“好,你也是。”
蜡烛燃尽,知柔平展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
是夜,宋含锦与知柔共宿,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
知柔在床上硬邦邦地躺了一宿,脑子里大多运转着一件事。
——她不想让阿娘继续隐姓埋名。
要如何做,才能实现此念?
翻案么?可是常遇……他是否真的无罪,她并不知。
隔日,宋含锦离开后,知柔闭门不出。
晨昏定省见不到人,宋含锦狐疑,又到拢悦轩寻她多回,她皆以身体不适搪塞过去。
一个人枯坐房中,外表与往常无异,但实在寡言,浑不似她。
星回见状,常去她周围走动,喊四姑娘。她很少应,终于回神时,星回询她怎么了,她便说,再给她两日,她需理清楚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