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柔微顿,而后将下颌一点:“我想保护自己,保护阿娘。”
魏元瞻思忖一会儿,眉毛越挑越高,明显想错了:“宋府还有人敢对你们动手?”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神态,仿佛她一应是,他便会去宋府替她声张。
知柔也拧了拧隽秀的眉:“家里对我们很好,但我又不会时时刻刻待在家中。”她掀起眼帘,随意添了声,“我喜欢和朋友在外面玩。”
正巧视线落在魏元瞻脸上,使她口中“朋友”有了姓名。
他腮帮倏然热了,握刀的手举起来,挠一挠眉骨,顺势避开她的视线。
知柔没再注意他,两个胳膊支在膝盖上,捧着腮,琢磨自己的心事。
夏天的气候很闷,风糊在身上叫人觉得腻腻的。
魏元瞻到底没雕完他的荷木,只囫囵有一个形。他将短刀归鞘,对手中之物似是不满,居然丢给知柔,起身拍拍衣袍往庭院外走。
从那天起,知柔开始玩刀,闲时钻研机关术,巧思妙手,更胜魏元瞻一筹。
思绪在黑暗中渐渐收势,目断处,营帐被火光柔化,夜晚无尽漫长。
知柔把怀里的木匕首掏出,一并带下景姚替她画的像。展开看了很久,画纸边角在她手里快捏烂了,画上人的容貌却不折分毫。
无论他是谁,他夺走了她的东西,她定要亲手取回来。
第69章 饮飞雪(九) 不甘心就这样和他告别。……
那之后, 知柔每日的神思都花了大半在那异族人身上。
仔细回想,他的珠串与她在书中读到的颈饰很像,结合这两月队伍里发生的事, 知柔直觉他是北璃人。
这些天为了等他来,她刻意与同伴分开,旁人打水都要结伴, 只有她独立得像个怪物。
人在背后都说, 宋四姑娘不好惹,颇有些邪气。
知柔无心理会, 只瞧那男子未再现身, 胸怀气闷。她看清了他的面目,他却迟迟不来找她,是因为抢了她的刀, 所以这般从容无惧吗?
知柔不愿再等。
她开始向马通事①学习北璃国的语言,虽困难,幸她上进,且小有天资。和怀仙等人相比,马通事对她这个学生更为满意。
她想好了,待抵草原, 她便寻机在王庭找份差事。一来,为自己脱离燕朝谋出路;二来, 亦可借助草原之力,追查林间夺她短刀之人。
天气越来越冷,过了梁州,再往前走便只有一条道,周遭植物稀少,入目尽是黄沙颜色。
和亲队伍在云川城停了下来, 高高的土墙将领地围困,偶然能见几颗枣树伶立其中,与京师的景象相比,确凿有些破败。
所幸经历了那几桩事,队伍中再无风浪兴起,北璃使团的人对皇太孙与怀仙的态度也是恭恭敬敬。
大约是瞧快到两国交界,他们提起可汗派来迎亲护送的是十七王子和十九王子,嗓门儿都变得微弱了,好似在为先前种种觉得尴尬。
最开始,于帐中行刺怀仙公主的名目挂在十九王子头上;随后又是林间寻衅,疑了十七王子。偏偏来接人的就是他二位,弄的不像结亲,而是故意结仇。
众使奉可汗之命前来修好于燕,虽未获城土,然可汗本意在固结邦谊,绝不可因这些事与燕生嫌隙。
是以后半程的路上,队伍中安宁不少,怀仙的脾性却愈发阴沉,叫人捉摸不透。
知柔据心事在身,不曾留意,景姚在公主身边当差儿,实打实地觉出些疲惫来。
待出了玉阳,前面便是茫茫草原,在那儿举目无亲,怀仙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她素未谋面的夫婿——那个比她父王还要年老的可汗。
心中恐惧越积越深,或许出于发泄之由,怀仙这几日对万事皆生怨怼,底下伺候的人已经被责罚了好几个。
皇太孙看出她的焦躁,有意安抚,便下令在此多留一日,正好与这里的人一同过祭月节。
云川是古村落,久居偏僻,许多风俗沿袭至今,犹保存着数百年前的旧时模样。每至十月望日,城中都会祭月神,祈佑来年风雨顺遂,灾厄不侵。
该夜,暮色已沉,开阔空地上升着一堆堆篝火,旁边是规矩的土房,燕人与使团中人或坐或立,都在为眼前的景致感到不真或兴奋。
要说不真实,自然是随亲者的感受。宫人们望着翻滚炽热的火焰,望着乡民祭礼后,互相传递美酒,载歌载舞,蓦然像是到了一处幻境,令人畏缩,又有些蠢蠢欲动。